调查中心那间惯用的小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混合着烟草、旧纸张和咖啡因的气味。这味道林深很熟悉,是赵建国归队带来的“土特产”。老赵就坐在他对面,身子在椅子里陷得很深,那条伤腿有些别扭地伸直着,脸上还带着点大病初愈后的虚白,但那双眼睛,却像被雨水洗过的老煤块,沉甸甸地亮着。他指间夹着半截燃着的烟,也没怎么抽,就任由青灰色的烟缕慢悠悠地往上飘,给房间里添了一层薄雾。
“压力过大?猝死?”赵建国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蹩脚的笑话,“糊弄鬼呢?”他伸出那只没夹烟的手,粗糙的指关节敲了敲桌上叶炜案发现场的照片,特别是那台定格着乱码的屏幕特写。“你瞅瞅这阵仗,这他妈是安详离世的样儿吗?这摆明了是有人在他脑门上贴了张阎王帖,还他妈是带加密的。”
他深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嘴角和鼻孔里缓缓溢出,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搞技术的我是不懂,但杀人的路数,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套。这活儿,干得太利索了,利索得让人心里发毛。现场一根毛没留下,连死因都给你弄得这么……这么‘自然’。这不是一般的狠角色,这是个精通手艺,还他妈特别有耐心的主儿。像个老猎人,不慌不忙,等你露破绽,一击致命,完了还能把脚印都抹平唆。”
林深没说话,只是把秦望舒刚刚送过来的那份材料分析报告推到了赵建国面前。赵建国掐灭了烟头,拿起报告,眯着眼凑近了看。上面的专业术语他大多不认识,但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最后那几行结论性的描述上。
秦望舒清冷的声音适时地在一旁响起,她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一支笔,指着上面贴着的、在电子显微镜下放大到极致的绝缘材料结构图。“这种高分子聚合绝缘材料,实验室级别的纯度。柔性极佳,耐高低温,介电常数异常稳定。不是市面上的流通货,甚至不是普通军工级别能接触到的。”她用笔尖点了点图片上那呈现出奇异层状结构的细微颗粒,“它的合成方式很特殊,涉及一种目前并未大规模应用的催化工艺。简单说,这东西,来历不简单。要么来自高度保密的国家级项目,要么……就来自某个拥有顶尖研发能力的私人组织。”
她顿了顿,看向林深和赵建国:“叶炜指甲缝里残留的这一点,像是从某个更大件的、包裹着精密元件的绝缘层上,极其偶然地刮蹭下来的。他在死前,一定接触过某个……非同寻常的设备,或者环境。”
赵建国放下报告,往后靠进椅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搓了把脸,手掌摩擦胡茬的声音沙沙作响。“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眼神锐利地扫过林深,“压力过大?压力过大能他妈沾上这种玩意儿?这分明是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被人家连人带线索一起‘清理’了。”
陈诺坐在角落,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听着老刑警带着脏字的分析和秦法医冰冷精准的结论,感觉之前被官方结论压得喘不过气的那股憋闷,稍微散开了一点。这才是他熟悉的节奏,在数据和证据的碎片里拼凑真相,而不是被所谓的“逻辑”轻易说服。
林深感受着房间里重新凝聚起来的气息。赵建国的老辣经验像一块沉重的压舱石,秦望舒的科学严谨如同精准的罗盘,陈诺的技术嗅觉则是探向未知领域的触角。他们这个磕磕绊绊、风格迥异的团队,终于又凑齐了。
“官方结论,我们改变不了。”林深开口,声音平稳,“但案子,我们继续查。”
赵建国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点狠劲的笑容:“就该这么着!老子躺医院这些天,骨头都快生锈了。正好活动活动。”
秦望舒默默地在白板上“绝缘材料”旁边,画上了一个问号,和一个指向“深渊?”的箭头。
陈诺则低下头,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他得再筛一遍叶炜的数据,看看有没有被老赵这番话点醒后、可能遗漏的细节。
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咖啡也早已凉透。但在这间略显凌乱的会议室里,某种被压抑的力量,正在重新苏醒。
他们都知道,前面的雾更浓,路更黑。但四个人凑在一起,总好过一个人摸黑独行。
赵建国摸索着烟盒,又想点一支,被林深用眼神制止了。老赵悻悻地放下烟盒,嘟囔了一句:“妈的,抽根烟都不让……”但这抱怨里,却透着一股子终于回到战位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