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雍王府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像是一只巨兽微微张开了嘴。
一名身着青衣的采买家仆低头走出,腰间的木牌随着步伐轻晃。
他刚拐进一条无人的胡同。
我无声地跟了上去,一记手刀精准地切在他的后颈。
没有惨叫,只有身体软倒的闷响。
我迅速将人拖入杂物堆深处,扒下那身带着汗酸味的青衣换上,特意将腰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调整面部肌肉,佝偻起脊背,我在瞬间成为了一个卑微、疲惫、为了生计奔波的下人。
朱红侧门的守卫只瞥了一眼腰牌,便挥手放行。
一步踏入,仿佛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府外的喧嚣被高墙隔绝,府内的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家仆们低眉顺眼,行走间悄无声息。
我端着顺手牵来的托盘。
看似从容地穿行在回廊间,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白日的防卫确如我所料,外松内紧。
外院尚可走动,但通往刘怀彰书房的核心区域,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把守森严。
更让我忌惮的,是“黑将军”那只恶犬。
虽然还未见其踪,但空气中似乎已隐隐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骚味。
必须换个身份。
我的目光锁定了回廊尽头——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冷峻的年轻武官。
他腰悬横刀,步履匆匆,已往返内院三次。
这种身形与我极为相似,且地位显然不低,足以让我名正言顺地踏入那个禁区。
当他第四次拐入偏僻的更衣厢房时,我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贴了上去。
门扉半掩的刹那,我闪身而入,在那武官手按刀柄、惊呼未出之际,捂嘴、重击、卸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片刻后,厢房门开。
我一身甲胄,昂首阔步地走上回廊。
周围的仆役纷纷避让行礼,我目不斜视,径直向着书房所在的院落逼近。
就在即将转过拐角的瞬间,身后骤然炸响一声低喝:“站住!”
这一声,如同惊雷贯耳。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掌心微曲,杀意在指尖凝聚。难道这么快就露馅了?
我缓缓转身,尽量维持着武官的傲慢与冷硬。
然而,当我看清阴影中那张脸时,瞳孔猛地一缩——
王甫!
刘怀彰最信任的心腹。
此刻,他正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正盘算着是暴起杀人还是虚与委蛇,那“王甫”却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掌湿热,且……在剧烈地颤抖?
“快走!”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熟悉的、欠揍的跳脱感,完全没有王甫那种令人背脊发凉的阴鸷。
我愣住了,定睛细看。
虽然那张脸易容得天衣无缝,甚至连眼角的细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那双滴溜溜乱转、藏不住惊恐的眼睛,分明就是林昭!
这家伙,把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术用到了极致,竟然把自己变成了阎王爷的模样!
“林昭?!”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声惊呼。
“幸亏郎君我有备无患,做了张王甫的面具,就知道能用得上!”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得意,但更多的还是害怕。
“你疯了!”我低声骂道,“这里是龙潭虎穴,真的王甫就在里面!”
“别说了,别说了!”
林昭被我说得脸色发白,抓着我的手却更紧了,他凑到我耳边,语速飞快,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不用找了!找到了!回去我和你说!”
真的?这么快?
“走!”林昭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拉着我就要撤离。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紧要的关头开这种致命的玩笑。
就在我们转身欲走的瞬间,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带着真正威严与冷意的暴喝。
“站住!”
这声音,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冷。
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和林昭的身体同时僵住了。
林昭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本能的、无法克制的恐惧。
他根本不敢回头,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转过身,视线穿过长长的回廊。
十步之外,一身绯色官袍的男人负手而立。
那才是真正的王甫。
此时此刻,真假王甫,狭路相逢。这场面荒谬到了极点,也惊悚到了极点。
只要林昭一回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那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们。
我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软剑,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杀过去?挟持他?还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名军士气喘吁吁地从另一侧跑来,对着真王甫行礼高声道:
“王参军!世子急召,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您速去!”
那军士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甫锐利如刀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王甫动了。
他似乎并没有把两个“行迹鬼祟的下属”放在眼里,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林昭,随即厉声喝斥道:“雍王府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滚去领十军棍!”
这一声喝斥,听在旁人耳中是严厉的惩罚,听在我耳中却如同天籁般的赦令。
我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猛地低下头,压着嗓子应道:“是!属下知罪!”
林昭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好歹还有一丝灵光,顺势垂下头,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死死不敢露脸。
王甫冷哼一声,没有再多看我们一眼,转身随着那名军士大步离去。
直到确认那抹绯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拐角,我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走!快走!”
我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林昭,低声喝道。
我架着他的胳膊,装作是扶着受罚的同伴去领刑,实则脚下生风,向着最近的侧门疾行。
终于,那扇朱红色的侧门近在咫尺。
守门的侍卫见我们出来,正要盘问。
我冷着脸,举起手中的腰牌晃了一下,沉声道:“奉参军之命,出府办事。”
侍卫们看了一眼,侧身让开了路。
然而,就在我们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汪!汪汪!”
那声音低沉、雄浑,带着嗜血的狂暴,瞬间撕裂了伪装的平静。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杂乱的大喊:
“拦住他们!参军有令,那是刺客!别让他们跑了!”
我和林昭脸色骤变。
回头望去,只见一条黑色猛犬正向我们飞扑而来,獠牙森森,眼中闪烁着凶光。
黑将军!
在它身后,数十名手持长枪的精锐护卫如潮水般涌出。
“跑!”
我大吼一声,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林昭,再也顾不得什么伪装,拔腿就跑。
“狗!大狗啊!”
林昭怪叫一声,原本发软的双腿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