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吉大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忽然离开了。
那天清晨，阳光斜斜地洒在“老相好饭庄”的招牌上，那块褪了色的红漆木匾仿佛也被晒得懒洋洋的。他站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戴老板的身影，也不见往常准时送生活费的小车。手机打过去，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落入无人山谷的一颗石子，迟迟没有回应。
他皱了皱眉，心里浮起一丝不安。
回到宿舍时，夭夭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刷短视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指尖飞快滑动屏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那身亮粉色的卫衣在灰扑扑的宿舍里格外扎眼，像一朵开错季节的花。
“又不是你家的钱。”姬吉大冷冷开口，“这几天吃香喝辣，你是真不怕撑死。”
夭夭一愣，旋即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哎哟，姬哥这是心疼钱啦？咱们可都是为你好，补营养嘛！你看你瘦得跟电线杆似的，风一吹就要倒。”
“啪”的一声，姬吉大的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水杯都跳了一下。
“你还敢顶嘴？”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前两天是谁非要点那道三百块的‘金汤鲍鱼’？还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现在好了，钱没了，人也联系不上，你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去？”
夭夭缩了缩脖子，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悻悻地坐回床角，低头抠起了指甲。
姬吉大没再理会她，转身带着其余五人去了食堂。这回他身上带足了钱——准确地说，是他这个月最后的积蓄。他要把前几天少吃的都补回来，更要用一顿热饭稳住这群躁动不安的人心。
就这样，几天下来，他们竟不知不觉依赖上了这家名为“老相好饭庄”的小饭馆。午餐、晚餐雷打不动地前来报到，点菜越来越放肆，从最初的家常炒菜，到后来的海鲜拼盘、炭火烤羊排，甚至还有一次点了整只炖乳鸽。
对姬吉大来说，这些开销原本算不上什么负担。他是姬园出身，家底殷实，每月生活费本就宽裕。可问题是，这六个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吃得比谁都狠，花得比谁都快。短短一周，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零头都不剩。
“看来得让戴老板明天再带些钱来了。”姬吉大打着呵欠，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谁啊……”听筒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夹杂着酒杯碰撞的脆响和女人娇笑的余音。
“戴醉？”姬吉大眉头紧锁，“你现在在哪？”
“哎哟！是少爷您呐！”对方突然激动起来，嗓门拔高了一截，“我在天上人间……喝酒呢……嘿嘿，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兄弟们都在，来不来？我请你喝一杯……”
姬吉大心头猛地一沉。
记忆中，戴醉是个极为自律的人。滴酒不沾，作息规律，管理赌场五年从未出过纰漏。他甚至曾在暴雨夜独自守着金库一夜，只为确保账目无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工作日的下午喝得酩酊大醉？
更何况……天上人间是他父亲留下的产业，一向严禁高层聚众酗酒，违者重罚。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姬吉大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紧。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生活费已经被吃光了。其他五个人基本没有收入来源，总不能指望那位来自大辽的公主去打工养家吧？而他自己，此刻也已无心上课。他迅速翻出钱包，数了数仅剩的几枚硬币和一张二十元纸币，果断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城东的“天上人间”。
车内灯光昏黄，司机一边抽烟一边哼着老歌，窗外的城市渐渐被甩在身后。姬吉大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神冷峻如刀。
当他推开“天上人间”沉重的大门时，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烟味、汗味和某种腐朽的甜香。大厅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赌桌歪斜，筹码散落一地，扑克牌像被狂风扫过般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
而在VIp包厢里，戴醉正和几位高管围坐在长桌旁，面前摆满了空酒瓶和残羹冷炙。他们满脸通红，吆五喝六，笑声癫狂，仿佛这不是赌场，而是末日狂欢的宴席。
姬吉大静静走进去，没人注意到他。
直到他转身从卫生间拎来一大桶冰凉的自来水，猛地泼向那一桌醉生梦死的人。
“哗——”
冷水如瀑布倾泻而下，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喧嚣。
戴醉一个激灵，浑身颤抖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神由涣散转为惊恐。当他看清来人是谁时，整个人像触电一般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扑到姬吉大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
“老板！我戴醉无能！害您倾家荡产了！这间天上人间……明天就不属于您了！太可怕了……那个叫何九九的赌王……太可怕了！”
姬吉大脸色铁青，却没有立刻发作。他缓缓蹲下身，一手搭在戴醉肩上，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别急，慢慢说。”
戴醉抽泣着，断断续续讲出了真相——原来他一心想要为赌场扳回此前连败的损失，竟鬼迷心窍地拿出了“天上人间”的房产地契和经营许可证作为赌注，与一位自称“何九九”的神秘赌徒对局三盘。结果三战皆负，所有资产尽数归对方所有。
“你说……那个赌王姓何？”姬吉大忽然低声问道，瞳孔微缩。
“是啊，姓何怎么了？”戴醉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脸茫然。
姬吉大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查。”他站起身，声音冷静而坚定，“立刻去查这个何九九的背景。重点查他和我的同学何适，以及澳门赌王何洪鑫之间有没有关系。”
顿了顿，他又问：“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现金？”
“没有了……一分都没有了。”戴醉哭丧着脸，“就剩下我口袋里的几十块零钱。”
姬吉大点点头，弯腰将那些零钱悉数取出，放进自己兜里。
“这些钱我要拿去做生活费。把咱们那辆车卖了吧。虽然没车每周回不了姬园，但眼下只能先委屈一下。在学校附近的农村租个农家小院，便宜又能遮风挡雨。”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不留一丝犹豫。
戴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本以为会迎来一顿痛骂甚至惩罚，没想到少爷不仅没责怪他，反而第一时间安排后续生计。只是……这招“卖车租房”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每次都是姬吉大最擅长的“断臂求生”。可偏偏，连他身上最后几十块钱也被搜刮走了，真是半点情面不留。
“这何先生……会不会过日子啊？”戴醉喃喃自语，苦笑摇头。
而此时的姬吉大早已坐上了返校的出租车。夜风拂面，他靠在窗边闭目养神，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何九九”这个名字。
巧合吗？
为什么偏偏在他需要用钱的时候，天上人间就输了个精光？为什么偏偏是个姓何的赌王？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
他不愿妄下定论。一切，还得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当他回到学校门口时，那五个家伙早已整齐列队等候多时，像迎接凯旋将军一般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嚷着要去“老相好饭庄”吃大餐。
“停。”姬吉大一把甩开两位女生拉着他胳膊的手，声音冷得像冰，“今晚吃大馍加咸菜。”
“为什么？”五个人齐声反问，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姬吉大掏出裤兜里最后一把零钱，在掌心摊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加起来不过四十四块。
“我们现在只有这么多钱了。”他淡淡道，“你们觉得，还能去饭庄挥霍吗？要不要把谁抵押在那里换顿饭吃？”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李欢欢打着呵欠，倚老卖老地说：“那赶紧让戴老板送钱来啊。”
“以后都不会有生活费了。”姬吉大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你们必须学会自力更生。今晚的大馍加咸菜，算是我送给大家的最后一顿晚餐。”
“不要嘛！”水红嘟着嘴，“什么叫‘最后的晚餐’，听着怪瘆人的。”
话音刚落，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紧接着，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呵欠来，此起彼伏，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
姬吉大眯起眼睛。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六个人同时打呵欠了。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再加上天上人间的突变、戴醉的失常、饭庄的异常高价消费……种种线索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网。
他不动声色地牵动嘴角：“走吧，去食堂。”
六个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食堂，最终买了六个馒头和一毛钱的咸菜，围坐在操场草坪上默默吃完。
然而，这场看似平常的晚餐背后，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姬吉大看着他们麻木的表情，心中已有判断：他们的精神状态不对劲。这种集体性的困倦、嗜睡、情绪波动，绝非单纯饮食或压力所致。
“老相好饭庄……”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或许，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但他没有声张。他知道，敌人既然布下如此精密的局，必然耳目众多。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稳住阵脚，搜集证据，等待反击的时机。
清贫的日子让那三个原本张扬的女孩收敛了许多。就连最爱炫耀的夭夭，也开始捧起一本《百年孤独》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只是，当第三天早餐依旧是大馍配咸菜时，李欢欢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卧槽！咱们是不是被那该死的老相好饭庄给下套了！？”
水红立刻接腔：“饭菜里肯定加料了！不然怎么每天一吃完就犯困？”
“走！去把它砸了！”李欢欢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往哪走？”姬吉大一声低喝，如寒霜降临。
所有人动作戛然而止，乖乖坐回草地。
他们知道，姬吉大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意味着事情远比表面复杂。
果然，下一秒，姬吉大说出的话让他们差点原地窒息：
“从明天起，每人写三千字检讨书，主题是‘如何正确看待物质诱惑与集体责任’。写不完不准吃饭。”
五个人当场傻眼，欲哭无泪。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份看似荒唐的“惩罚”背后，一场关于身份、阴谋与命运的较量，正悄然拉开帷幕。
而那个名叫“何九九”的赌王，也许从未想到——他会唤醒一个真正可怕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