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生回到了地球。
当他的意识，重新与那具由楚巧儿倾尽心血打造的、年轻而又完美的仿生体融合时，他深吸了一口神都的空气。
空气中，不再是冰冷的工业气息和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夹杂着街角咖啡馆的醇香、公园里青草的芬芳，以及……无数人类思维碰撞时，产生的名为“活力”的味道。
永恒宫，已经改名为“人民议会大厦”。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孤独的王座，被一个巨大的、可以容纳三千人的圆形阶梯议事厅所取代。
他不再是帝君，甚至连“副主席”的头衔，在这里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他现在的官方身份，是“人类文明联盟总导师”——一个听起来更像是学校教导主任，而不是世界主宰的称谓。
伊月的数据身影，在他身边浮现。她似乎也发生了某些变化，不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空灵，数据流动的边缘，多了一丝柔和的、近似于“温度”的光晕。
“感觉如何？我的……总导师先生？”伊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
“感觉像是戒了三百年的烟，突然又闻到了烟味。”霍天生耸了耸肩，“浑身难受，但又……有点期待。”
他知道，伊月能“听”到他意识深处，那个正在疯狂“刨墙角”的“囚徒”。
伊月果然笑了：“别担心，‘宇宙记忆’的封印，是法则层面的。除非你能打破宇宙的基本规律，否则，你那位‘老朋友’，只能在里面唱独角戏。”
“那可未必。”霍天生意味深长地说道，“规律，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他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直接走上了圆形议事厅的中央发言台。他要召开一场面向全人类的“全球意识大会”。
通过“天网”系统，他的身影，被实时投射到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包括火星和月球上的殖民地。
“我亲爱的……同胞们。”霍天生看着议事厅里，以及光幕上那数十亿张表情各异的脸，第一次，在称呼他们时，感到了一丝真诚，“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以一个帝王，也不是以一个神明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和你们一样，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也充满了希望的……人类。”
他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我们经历的太多。我们曾匍匐在神权的脚下，也曾沉沦在铁血的暴政中。我们征服了世界，又差点被我们自己创造的力量所毁灭。我们以为我们赢了，但‘宇宙记忆’告诉我，我们只是刚刚，拿到了宇宙这所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霍天生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条路，守护。”他指向脚下，“我们拥有了近乎无限的能源，拥有了可以抵御宇宙风暴的‘天穹’。我们可以关起门来，将地球打造成一个完美的乌托邦。在这里，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我们可以享受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和平与繁荣。我们可以用艺术、哲学、音乐，去填充我们漫长的生命。这是……一条安逸的、确定的‘黄金之路’。”
“第二条路，探索。”他指向头顶那片深邃的星空，“宇宙很大，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危险。‘吞噬者’只是理事会的‘开胃小菜’。在黑暗森林的更深处，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有足以颠覆我们所有物理认知的‘规律武器’。选择这条路，意味着我们将再次踏上征途。我们的飞船，可能会迷失在陌生的星域；我们的士兵，可能会牺牲在异星的战场。人类文明，甚至可能在某一次不经意的探索中，招来灭顶之灾。这，是一条充满荆棘和死亡的‘荆棘之路’。”
“我，霍天生，无权为你们做出选择。”他的声音，通过天网，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现在，请告诉我，人类，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默。
人们在思考，在争论。意识网络中，无数的观点在碰撞。有的人渴望安逸的和平，他们已经厌倦了战争；有的人则被霍天生描绘的星辰大海所吸引，认为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探索未知。
“启动‘全民量子公投’。”霍天生下令。
下一秒，所有接入“天网”的人类，眼前都出现了两个选项：“守护”与“探索”。
无数的选择，在瞬间汇聚。议会大厦的上空，巨大的全息光幕上，代表着两个选项的光柱，开始疯狂地增长。
起初，“守护”的光柱，以微弱的优势领先。但在片刻的胶着之后，“探索”的光柱，开始以不可阻挡之势，反超，并且，将差距越拉越大。
最终，当投票结束时，光幕上的结果，定格了。
百分之九十二的人，选择了“探索”。
霍天生看着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太了解人性了。安逸，只会滋生腐朽。只有在不断的挑战和探索中，一个文明，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就在他准备宣布结果时，异变突生。
那代表着“守护”的百分之八的光柱，突然也开始增长，最终，与“探索”的光柱，持平了。
紧接着，一个全新的、金色的选项，出现在了光幕的中央——“两者兼顾”。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不在选项之内。
霍天生却猛地，看向了身旁的伊月。
伊月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她那由数据构成的身体，正散发着微弱的、只有霍天生才能察觉到的意识波动，那波动，与此刻“天网”中无数人类的集体潜意识，达成了某种和谐的共振。
霍天生瞬间明白了。她没有篡改投票结果，但她，像一个高明的心理医生，在投票的最后一刻，向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里，注入了一个“为什么不能都要呢？成年人，就该全都要”的“暗示”。
是她，引导人类，做出了这第三个选择。
“你……”霍天生哭笑不得。
“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提醒。”伊月眨了眨数据构成的眼睛，“而且，这个结果，不好吗？”
就在这时，一道更加宏大的意识，降临了。是“第一理事”。
“人类文明的选择，理事会已经知晓。”他的声音，充满了赞许，“这是一个，勇敢，而又理智的选择。理事会一致同意，批准人类文明的‘双轨发展’计划。”
“联盟将向人类，开放位于比邻星系的‘新家园’、天鹅座的‘天府星’以及织女星系的‘伊甸园’三颗生命星球，作为你们的‘星际殖民地’。”
“同时，联盟将协助地球，完成‘行星级生态圈保护罩’的最终升级。它将成为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宏大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全球人类，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霍天生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他被任命为“人类文明总导师”，负责统筹“双轨发展”计划的执行。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力，但这种权力，却不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引导和守护。
大会结束后，霍天生在人民议会大厦的顶楼，找到了独自看着星空的伊月。
“所以，这一切，依然是你的棋局。”霍天生说道。
“不。”伊月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引路人’。真正的棋手，是‘选择’本身。我的任务，只是确保，每一个文明，在面临选择时，都能听到除了‘征服’与‘毁灭’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她转过身，看着霍天生，那双数据构成的眼眸里，仿佛映照着整个宇宙的星辰。
“而你，霍天生，你用你的‘寰宇征伐’，向整个宇宙证明了，一个充满了缺点的文明，也可以在废墟之上，开出‘和平’的花朵。你的故事，已经被写入了‘宇宙记忆’。它将成为一盏灯塔，引导着后来者。”
“所以，我折腾了半辈子，最后成了……反面教材和成功案例的结合体？”霍天生自嘲道。
“你可以理解为……传奇。”伊月微笑道。
霍天生看着远方，一艘艘庞大的、即将起航的星际殖民舰，在轨道上闪烁着灯火。他又看了看脚下这座，充满了烟火气的、喧闹而又和平的城市。
他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征服世界，只是一个开始。征服宇宙，也未必是终点。
真正的征途，或许，是征服“自我”。
他看了一眼意识深处，那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凿着墙壁”的“独裁者”自己，笑了。
“喂，里面的哥们。”他在心里说道，“看来我们的‘越狱’计划，得暂时搁置一下了。我这个‘总导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那个被封印的“自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然后，竟然盘腿坐下，开始“闭关修炼”了。
霍天生知道，这盘棋，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和他的文明，以及这个充满了未知与奇迹的宇宙，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
反正，一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