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吞噬一切的纯金光芒并未持续,它在达到极致的瞬间,便如潮水般向着源头倒卷而回,悉数没入了凤栖梧的眉心。
整个世界恢复了色彩,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没有爆炸,没有毁灭。
那道足以湮灭神明的律令之矛,就这么消失了。
凤栖梧静静地立在原地,衣袂未动,发丝未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然而,夜玄寂、柳青璃等人却心头狂跳,他们能感觉到,老祖的气息,变了。
那股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始祖神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灼热、更加鲜活、如同人间千万家灯火汇聚而成的……烟火气。
“噗——!”
就在这时,作为记忆通道的南宫玥猛然喷出一口黑血,娇小的身躯软软倒下。
她的双目依旧翻白,七窍中渗出的不再是法则金液,而是粘稠的、带着怨念的血丝。
她的瞳孔深处,不再是空洞,而是映出了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森然冰冷的天规殿深处,密密麻麻地跪伏着无数道虚幻的身影。
他们身着各异的制式长袍,有的是手持法典的执法者,有的是捧着水晶球的先知,还有的是守护着石碑的守碑人。
他们都曾是“秩序”最忠诚的维护者,却因在执行律令的某个瞬间,萌生了一丝“不忍”或“质疑”,便被无情地抹除,其执念被吸收,成为了“律尊”集体意志的一部分。
此刻,这些被囚禁的意志,被凤栖梧那燃烧的命格之火所引动,竟产生了共鸣!
南宫玥的身体剧烈颤抖,用一种混杂了千万人声音的、沙哑而迷茫的语调,复述着他们的心声:“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正确’……可……可谁来定义‘正确’?当律法本身成为罪恶,遵守……亦是同谋……”
“玥儿!”柳青璃惊骇欲绝,立刻取出一瓶光华流转的净魂水,不顾一切地朝南宫玥额头浇去。
然而,那至纯至净的液体刚一接触到南宫玥的皮肤,竟“滋啦”一声,仿佛滚油泼入烈火,非但没有起到任何净化作用,反而瞬间蒸发,化作一缕缕细微的青烟。
更恐怖的是,在那些青烟之中,竟传出若有似无的、细如蚊蚋的啼哭声,仿佛有千万个不甘的亡魂,在净魂水引燃的火焰中骤然苏醒,发出他们迟到了万年的悲鸣!
“没用的!”阿骨打脸色铁青,他一把将那尊古朴的祖脉铜鼎狠狠砸在地上,双手结印,咆哮道:“燎原火来,借我为眼,溯源!”
他竟主动将那股由凤栖梧命格点燃的、充满了爱恨情仇的燎原心火,强行接引到祖脉铜鼎之中!
赤色的火焰如岩浆般灌入鼎内,鼎身上镌刻的古老铭文瞬间被点亮。
然而,这一次,阿骨打没用它去窥探地脉,而是将鼎口对准了天穹之上,那座若隐若现的天规殿!
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赤色光柱,精准地轰击在天规殿的基石之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由纯粹法则构筑的、本应万法不侵的殿堂结构,在燎原心火的灼烧下,竟开始腐蚀、剥落!
每一段被焚烧的金色律令,都会从虚空中掉落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屑。
石屑之上,并非什么玄奥符文,而是一行行被强行删改、掩盖的历史真相!
阿骨打随手抓住一片,其上赫然写着:“终焉祭典非救世,乃献祭万族生灵,以补律尊神核,延其不朽!”
又一片石屑飘落:“神凤三子非叛逆,实乃承‘虚渊命锁’,以自身为囚,换始祖一线生机……”
阿骨打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然抬头,望向那座威严神圣的殿堂,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愤怒与恶寒。
“这哪是什么天道?这他妈分明是一群怕死的老鬼,在拿我们所有人的命当饭吃!”
他的怒吼尚未落下,天规殿已然震怒!
无数被烧毁的律令碎片在空中重新凝聚,化作一道道锋锐无匹的“诛逆令”,它们不再攻击凤栖梧,而是绕开正面战场,化为成千上万只狰狞的黑色法则甲虫,铺天盖地地扑向了那座火焰赤桥的核心——正在维持记忆通道的夜玄寂!
擒贼先擒王,断桥先毁基!
“休想!”
立于赤桥尽头的宋惊鸿早已怒发冲冠,他手中那柄陪伴他一生的鸣鸿剑,剑身已布满了蛛网般的法则裂痕,显然已在先前的对抗中濒临极限。
但他没有半分犹豫,对着那漫天黑虫,挥出了此生最刚烈、最决绝的一剑!
“鸣剑诀——焚身!”
他怒吼着,剑光暴涨,将数十只黑虫凌空劈碎。
然而,那些碎屑并未消散,反而加速扑向夜玄寂的后心。
宋惊鸿瞳孔骤缩,他看懂了。
这些东西,杀不尽,斩不绝,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夜玄寂!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竟松开了手中的剑,任由那柄即将崩碎的神兵自行护主,而他自己则纵身一跃,以血肉之躯,横拦在了夜玄寂的身后!
“噗噗噗!”
无数黑虫瞬间将他淹没,疯狂地噬咬着他的脊骨与神魂。
“呃啊——!”宋惊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死死挺立着,竟真的用自己的身体,为夜玄寂筑起了一道血肉之墙!
“老祖烧命救人……我宋惊鸿这条命……也够……也够为老祖填一程路!”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鲜血如泉涌,洒入脚下的火焰赤桥。
那赤色的火焰在接触到他刚烈不屈的战魂之血后,竟轰然暴涨,燎原之势更盛三分!
桥梁核心,盘膝而坐的夜玄寂身体猛地一颤。
他能感觉到,通过南宫玥连接三兄残魂的“共命契”,已在律尊的意志冲击下濒临崩溃,反噬之力正疯狂撕裂着他本就残缺的魂核。
他更能感知到,在“忆渊牢笼”的另一头,那三道金色残魂最后的灵识,正在被更疯狂的符虫啃噬,即将彻底湮灭。
来不及了。
他缓缓闭上眼,兜帽的阴影下,唇角竟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淡的笑意。
脑海中,仿佛又回响起那日在归墟之下,她苏醒时,那句带着无尽孤寂的低语:“我等了你很久……”
“你说,你想等我很久……”
夜玄寂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那这一次,换我先走一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竟没有去修补,而是主动引爆了那反噬之力,将自己那苦修万年、凝练到极致的魂核,亲手撕开了一道无法挽回的裂痕!
轰——!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精纯魂力,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他没有用这股力量去攻击敌人,而是将其尽数、毫无保留地,通过那摇摇欲坠的“共命契”,注入了南宫玥的眉心!
他要用自己万年的修为,去强行拓宽、加固那条通往真相的记忆通道!
就在这股魂力洪流冲入的刹那,凤栖梧,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金色的凤眸中,所有的神辉、所有的威严都已敛去,唯有一片明亮到极致的、仿佛由万家灯火与人间悲欢共同点燃的灼热。
她抬手,对着虚空轻轻一召。
“开。”
嗡——!
一直沉寂的归墟戒轰然洞开,开启的却不是储藏天材地宝的主空间,而是一道极少动用的侧门。
门内,无数尚未被燃尽的、代表着她自身命格的璀璨光点,如受感召,化作亿万只光蝶,翩跹飞出。
“你们说我叛道?”
她的声音平静如风,拂过每个人的心头,也清晰地传入了天规殿之内。
光蝶环绕着她,将她映衬得宛如一尊由光与记忆铸就的神只。
“可若‘道’,只许众生牺牲,却不许一人回头……”
她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那我就亲手——把这道,烧成灰!”
亿万光蝶,振翅而起,如一场浩瀚的流星雨,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座由冰冷律条堆砌而成的天规殿!
它们不是攻击,而是最彻底的情感引爆!
当这些承载了凤栖梧最纯粹的爱、悔、恕、痛的命格碎片,撞上那些由被抹杀的执念构成的律条时——
殿内,那千万个麻木的意志,终于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压抑了万古的呜咽!
轰隆隆——!
天规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王座之上,那道枯槁瘦削的身影,第一次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祂手中那本仿佛用众生枯骨制成的天书,书页无风自燃,化为飞灰!
一道苍老、愤怒、却又带着一丝恐惧的意念,如巨钟轰鸣,贯穿天地:“你……在摧毁秩序!你知不知道,万界……将因此大乱!”
凤栖梧闻言,竟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踏空而起,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缕来自凡间的、滚烫的心火。
“乱,总好过腐烂。”
她抬眼,直视着那座正在倾斜的殿堂,声音平静,却带着重定乾坤的霸道。
“至于万界……我当年能一念定万界生死,今日,就能为这天地,重写规则。”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无尽的情感洪流冲击下,整座天规殿轰然倾斜,殿堂的基座之上,一道通往“忆渊牢笼”的漆黑裂缝,在剧烈的震颤中,被硬生生撕开,缓缓开启!
遥远的凤家祖地,归墟戒的戒壁之上,那行远古铭文在火光中最后一次闪烁,字迹悄然改变,而后彻底隐去——
【这一次,我选人间……哪怕,重活一遍。】
下方,滔天的火海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瘫倒在地,精疲力竭。
唯有阿骨打,他强撑着站起身,不顾浑身的伤势,死死盯着那道通往“忆渊”的漆黑裂缝,猛地一咬牙,将那尊已然滚烫的祖脉铜鼎,重新托举于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