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被搀扶下去,厅内死寂。炭火盆的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至极的脸。舆图上,北平与金陵,一北一南,仿佛成了两个正在失血的伤口。
姚广孝最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冰冷的锋刃:“殿下,巴特尔此举,绝非寻常劫掠。其时机拿捏之准,兵锋之锐,俨然熟知我军虚实。其所获‘新学’皮毛,虽不足以撼动根本,却足以让其如虎添翼。北平,不仅是根基,更是新政象征,万不可失。”
朱棣的目光死死钉在舆图的北端,那眼神似要穿透纸张,望见那座正在狼烟中坚守的城池。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的心弦上。
“高煦(沈千户手下得力干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在!”高煦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给你两万精锐,继续扫荡江南残敌。苏杭、江西,凡有不降者,悉数荡平!就地征募粮草,组建防线,绝不能让南方的虫子形成气候,掣肘我军后方。”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放弃全面追击,意味着承认南朝暂时性的割据,但此刻,北方的危机远胜南方那些惊弓之鸟。
“末将领命!”高煦抱拳,眼神锐利。他知道,这不仅是军事任务,更是政治考验,要在陌生的土地上建立新的秩序。
朱棣的目光转向林庆云:“庆云,你随本王北返。天工院所属,尤其是精通军械、医药的匠师、医官,即刻集结,携带必要典籍、工具、药料。北返途中,朕要看到辎重转运效率的提升,伤员救治的保障,可能的话……一些能即时应用的小玩意儿,也该派上用场了。”他的目光落在林庆云身上,带着厚重的期望,也带着不容失败的压迫。
“臣,遵旨!”林庆云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行军,更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用科技弥补兵力劣势的实战检验。
“姚师,”朱棣最后看向姚广孝,“金陵初定,人心浮动,南方诸省观望者众。稳住此地,梳理内政,筹措北援粮饷,安抚旧臣……这千斤重担,非你莫属。”
姚广孝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殿下放心,老衲定让这金陵城,成为殿下最稳固的后方,而非掣肘的泥潭。”他的眼神深邃,已然开始谋划如何在这片旧秩序的废墟上,建立起新的支撑点。
命令既下,行辕内外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高速运转起来。传令兵马蹄声疾,将领的呼喝声,兵士集结的脚步声,器械碰撞声,打破了短暂的死寂,汇成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洪流。
朱棣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开始集结的军队。夕阳的余晖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眼中那团燃烧的、近乎冷酷的火焰,显示着他内心绝非平静。
南下金陵,是破旧。
北返救基,是立新。
而这新旧之交,注定要以更多的鲜血和牺牲来浇筑。他攥紧了扶手,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木质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