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如同冰冷的砂纸,刮过裸露的皮肤,带走仅存的热量,留下刺痛的麻木。
林玄拄着一根从路边随手捡起的、不知何种生物的灰白色坚硬腿骨,在荒芜的砾石地上蹒跚前行。每一步都牵动全身的伤势,带来刀割般的痛楚。干燥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吸入细小的冰针。暗紫色的天穹低垂,那些稀疏黯淡的星辰仿佛亘古不变的冷漠眼睛,俯瞰着这片毫无生机的死寂大地。
他已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片荒芜之地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灰色砾石、扭曲的黑色化石灌木、以及远处永远无法拉近的丘陵轮廓。罗盘碎片的指针始终固执地指向同一个方向,成为他在这片绝对寂静与孤独中唯一的指引。
体内的状况糟糕透顶。经脉多处断裂、淤塞,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丹田内,那刚刚蜕变的“王种蠖蛊”在吞噬了部分秽渊晶核精华、又经历了与污秽核心的激烈角力及空间乱流的冲击后,陷入了极深的沉眠,如同一个暗金色的、冰冷的能量黑洞,静静悬浮,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缓慢地、本能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能量,修复自身,反哺给宿主的蠖渊之力微乎其微。
秩序烙印黯淡无光,永寂寒气几乎耗尽,仅存的一缕混沌本源气也如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体内几股力量不至于彻底失控崩盘。最糟糕的是神魂,心火摇曳,光芒微弱,识海中残留的污秽核心怨念碎片与空间乱流冲击带来的混乱感依旧不时翻腾,带来阵阵眩晕与刺痛。
他全凭一股坚韧到极致的求生意志在支撑。渴了,便舔舐岩石缝隙里凝结的、带着苦涩咸味的冰冷露珠;饿了……只能忍耐。肉身在蠖蛊残留力量与意志的强行驱动下,缓慢修复着最致命的伤势,但速度慢得令人绝望。右臂的骨折只是被粗糙地对合,用破烂的布条(来自衣物)简单固定,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疼。
密钥被他贴身藏好,裂纹遍布,冰凉死寂,再无半分反应。那本《秽渊蜕蠖篇·残卷》和几片星图薄片也被小心收着,是此刻除了性命之外最珍贵的东西。
就在林玄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意志即将被这片无边荒芜与伤痛吞噬时,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那不再是连绵的丘陵,而是一片更加突兀、更加庞大的……阴影。
随着他踉跄着靠近,阴影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一座由某种无法形容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巨型物体残骸堆砌而成的、高达数百丈的“废墟之山”!
它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无数巨大的、风格迥异的星舰、建筑、甚至疑似某种巨型机械或生物骨骼的碎片,被难以想象的力量强行挤压、熔合、扭曲后,堆积于此,经历了漫长岁月风沙的侵蚀,呈现出一种荒诞、悲怆而又无比坚硬的质感。其规模,远超断星回廊中任何单一的残骸。
废墟之山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色尘土与风化碎屑,但仍能窥见其下那些狰狞的断裂面、扭曲的金属结构、以及一些早已失去光泽、但依旧能分辨出不属于星盟风格的奇异符文与雕刻痕迹。
罗盘碎片的指针,笔直地指向这座废墟之山的深处。
一丝微弱的、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扰动”,顺着风,极其隐晦地飘荡过来。那扰动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但林玄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感知,尤其是蠖蛊沉眠前赋予他的、对异常能量的敏锐,还是捕捉到了。
“这里……有东西……不是自然形成的……”林玄精神一振,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里,仿佛又榨出了一丝力气。他拄着骨杖,加快脚步(尽管依旧缓慢),朝着废墟之山的山脚走去。
靠近之后,更能感受到这座“山”的宏伟与压迫感。它静静地矗立在荒芜大地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墓碑,散发着苍凉与神秘的气息。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凝滞,风似乎也绕开了它。
林玄绕着山脚走了一段,终于在一处相对平缓的、由数块巨大装甲板倾斜搭靠形成的“V”形缝隙前,找到了那微弱能量扰动的源头——缝隙深处,隐约有极其暗淡的、幽蓝色的光晕,如同鬼火般,时隐时现。
他犹豫了一下。这废墟内部很可能同样危险,隐藏着未知的陷阱、残留的能量场,甚至是……栖息于此的怪异生物。以他现在的状态,进入其中无异于冒险。
但回头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芜,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安全的栖身之所。留在这里,同样只有缓慢死亡。
“进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林玄深吸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骨杖,弓下腰,小心地钻进了那道缝隙。
缝隙内部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由金属与岩石碎块构成的狭窄通道。光线昏暗,只有不知从何处反射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暗紫色天光,以及前方那点幽蓝光晕的指引。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与尘土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空寂”感。
通道蜿蜒曲折,时而需要匍匐爬行,时而需要侧身挤过仅容一人的狭窄处。林玄的伤口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刮擦,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牙忍耐,注意力高度集中,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好在,通道内除了死寂,并无其他危险。似乎这座废墟早已彻底“死去”,连秽渊生物都不愿或无法在此栖身。
随着不断深入,那幽蓝色的光晕越来越清晰。光晕的来源,似乎是通道尽头,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当林玄终于挤出最后一段狭窄的缝隙,踏入那个空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大约十丈见方的、半球形的“腔室”。腔室的内壁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非金非石的暗银色材质,光滑如镜,却又布满了极其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幽蓝色纹路。此刻,这些纹路中的一部分,正散发着那微弱而稳定的幽蓝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腔室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约三尺的、同样由暗银色材质构成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约脸盆大小的、凹陷下去的圆形凹槽。凹槽内壁光滑,同样铭刻着幽蓝纹路,此刻正有丝丝缕缕的、肉眼可见的幽蓝色能量雾气,从凹槽底部缓缓升腾、弥漫,散发出一种极其古老、晦涩、却又带着一丝“阴冷生机”的奇异波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平台正对着的对面腔壁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完整的“屏幕”。屏幕材质与腔壁类似,此刻是暗沉的灰色,但表面却流动着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幽蓝色的立体符文与几何图案,仿佛在演示着某种深奥的法则运转,又像是一幅被定格了亿万年的星图。符文流转间,隐隐传来低沉而玄奥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呢喃的“道音”,直接作用于神魂。
而在平台旁边的地面上,盘膝坐着一具……“遗骸”。
那遗骸并非白骨,而是一具通体呈现出半透明、幽蓝色光泽的“晶体躯壳”。躯壳保持着人类盘坐的姿势,头颅微垂,双手结着一个复杂古怪的印诀,置于膝上。它的五官模糊,仿佛被时光磨平,但整个躯壳散发出一种历经无尽岁月而不朽的、沉静而强大的气息。那股“阴冷生机”与幽蓝能量,似乎正是从这具晶体遗骸身上散发出来的。
“幽蓝能量……晶体躯壳……这绝非星盟,也非我所知的任何蛊道流派……”林玄心中震撼。眼前的景象,充满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非人”的文明痕迹。他曾在某些极其古老的传说中,听说过关于“能量生命”、“法则遗蜕”的只言片语,难道眼前就是?
他强忍着伤痛的折磨和身体的虚弱,走近平台和那具晶体遗骸。
靠近之后,更能感受到那股幽蓝能量的奇异之处。它冰冷,却不刺骨;晦涩,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精微、有序的法则结构。它似乎对生命体有着某种微弱的“亲和”与“滋养”效果,林玄靠近后,感觉干涸的经脉和疲惫的神魂,竟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舒缓感。
他尝试着,将一缕极其微弱的心神,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具晶体遗骸。
心神接触的瞬间——
“嗡!”
并非攻击或排斥,而是一股庞大、冰冷、却异常“平静”的信息流,如同解冻的冰川,顺着林玄的心神联系,缓缓流入他的识海!
这信息流并非主动传递,更像是遗骸在漫长岁月中,其存在本身“烙印”在周围环境中的信息残留,被外来者的心神所“读取”。
信息流中,包含着一些破碎的画面、意念片段、以及……一种特殊的“传承”印记。
林玄“看”到了一个辉煌而奇异的文明:他们的生命形态似乎更接近能量与法则的聚合体,建筑如水晶丛林般璀璨,驾驭着幽蓝色的能量穿梭于星海,探索着宇宙间最精微的法则奥秘……他们似乎将自己称之为“幽玄族”。
然后,是灾难的降临。并非污秽与阴影,而是某种更加无形、更加恐怖的“法则潮汐”或“虚空同化”。幽蓝色的光辉在虚空中大片大片地熄灭,文明的火种急速黯淡。最后的幸存者们驾驶着最后的“方舟”,逃离故土,在无尽虚空中流浪、寻找新的家园或延续之法……
其中一艘“方舟”,似乎坠毁于此。这具晶体遗骸,便是方舟上最后一位“传承守护者”。他在生命耗尽之前,以自身全部能量与法则领悟为基,结合方舟核心,构筑了这个“传承密所”,将幽玄族部分基础传承与“法则之种”封存于此,以待有缘……或者,仅仅是为了不让文明最后的痕迹彻底湮灭。
信息流中还包含了对这处“传承密所”的简单说明:中央平台的凹槽,是“能量共鸣点”与“传承触发点”;对面腔壁上的“法则星图”,是幽玄族对宇宙部分基础法则的理解显化;而他的遗骸本身,在漫长岁月中,其残存的法则结构与能量,与密所结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幽玄力场”,能够缓慢汇聚、转化环境中的稀薄能量,维持密所基本运转,并具备微弱的滋养与庇护效果。
至于“传承”,信息流中并未详细说明内容,只强调需要“具备一定法则亲和基础”与“纯净坚韧的灵识”才能尝试接受,且过程同样存在风险。
“幽玄传承……法则之种……”林玄消化着这些信息,心中念头飞转。这无疑是天大的机缘!一个迥异于星盟科技、也不同于蛊道的、专注于“能量法则”的高等文明传承!哪怕只是最基础的部分,也可能为他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尤其是对他现在紊乱的力量体系和受损的神魂,或许能有难以估量的帮助。
但他现在的状态太差了。经脉受损,神魂不稳,体内力量冲突未平,蠖蛊沉眠。贸然接触未知的法则传承,风险同样巨大,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冲突,甚至导致自身法则结构崩溃。
必须先行疗伤,恢复部分实力,至少稳住基本盘。
这处“传承密所”,幽玄力场稳定,能量相对平和(虽然性质不同),且似乎没有其他危险,正是绝佳的闭关疗伤场所。
林玄不再犹豫,先是对着那具幽玄族守护者的晶体遗骸,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无论其文明因何陨落,这份在绝境中保存文明火种的执着与胸怀,都值得尊敬。
然后,他走到远离平台和遗骸的腔室角落,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地面,盘膝坐下。
他先取出《秽渊蜕蠖篇·残卷》,翻阅其中关于稳固境界、修复损伤的粗浅法门,结合自身情况,调整呼吸与心神。接着,尝试引导周围空间中那稀薄却纯净的幽蓝能量,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纳入体内。
起初,幽蓝能量与体内残存的蠖渊之力、秩序烙印、永寂寒气都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排斥。但在混沌本源气那微弱的、却异常包容的调和作用下,几股力量开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接触、适应。
过程依旧痛苦而缓慢,但比起在外界荒芜之地的无助挣扎,已是好了太多。幽玄力场的滋养效果虽然微弱,却持续而稳定,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浸润着他干涸的经脉与疲惫的神魂。
时间,在这封闭而寂静的传承密所中,再次开始流淌。
林玄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滴地修复着自身的破损,梳理着混乱的力量,等待着……破茧重生的那一刻。
而对面腔壁上,那幅幽蓝色的“法则星图”,依旧在无声地流转、变幻,仿佛在默默等待着,新的“读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