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达沃斯的清晨,死寂。
潘宁赤脚站在落地窗前,手里那杯庆祝胜利的红酒已经醒过头。
散发着一股类似铁锈的酸涩味。
她赢了。
但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正顺着大理石地板,像蛇一样缠绕上她的脚踝。
这不是胜利的喜悦,这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套房的门,关着。
那是谢焰的房间。
从那本名为《女王的囚笼:爱德华·李教授续作,揭秘潘宁的精神控制艺术!》文章出现,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那扇门没有开过。
潘宁走到门前,手僵在半空,没敢敲。
门缝里,飘出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松节油混合着亚麻仁油的气味,是谢焰在极度焦虑时,下意识调配颜料的味道。
这味道曾经让她安心,是神迹的前奏。
但现在,闻起来,却像一场无声的哭泣。
潘宁闭上眼,额头抵住冰冷的门板。
脑海里,那本书的内容像毒蛇一样翻涌。
“她对他的每一次拥抱,都是精心计算的奖赏......”
“她利用他的童年创伤,将自己塑造成唯一的救赎者......”
那些文字太恶毒,恶毒到潘宁自己都在拷问灵魂。
我真的,没有利用他吗?
门内,传来一声刻刀划过木头的轻响。
他在雕刻。
用机械的、重复的劳动,对抗内心崩塌的世界。
像一只被最信任的主人狠狠踢了一脚的小兽,躲在角落舔舐伤口,连哀嚎都不敢。
潘宁的眼眶瞬间红了。
这种沉默,比任何咆哮都让她心碎。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撞开。
“潘!”
奥黛丽·万斯冲了进来,头发散乱,呼吸急促。
“找到了!”
她把一份文件重重摔在茶几上,声音因恐惧而发抖。
“那个所谓的‘独立心理学研究基金’,所有资金流向。”
“都汇聚到了这里——守望者家族信托!”
奥黛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是科恩家族的私产。索尔·科恩。”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潘宁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不是神,是魔鬼。
《女王的算法》不是学术讨论,是一把淬了剧毒的手术刀。
执刀人,正是这位从不出错的“牧羊人”。
他是要诛心。
“潘,我们是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神?”
奥黛丽脸色惨白。
潘宁没回答。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程霜像一道影子般出现。
“潘总。”
她声音冷静,手里却拿着一张纯白色的信封。
“楼下来了位客人,推不掉。是联合国秘书长的特使。”
她将信封递到潘宁眼前。
“但他代表的,不是联合国。”
信封厚重,边缘镀着暗哑的金边,火漆上印着一个古老的家族纹章。
一只在荆棘丛中流血的夜莺。
潘宁撕开火漆。
里面只有一行花体英文:
“关于‘火种’的起源,我在长岛等你。”
火种!
她重生以来最大的秘密!索尔·科恩知道!
这是一场鸿门宴。
去,是踏入陷阱;
不去,是向敌人示弱。
“备车。”
潘宁站起身,眼中的颓废一扫而空,只剩近乎疯狂的决绝。
“订最早去纽约的航班。”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极低。
“哪怕用命去换,我也必须去拿回答案。”
......
数小时后,纽约长岛。
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劳斯莱斯,像一口棺材,将潘宁吞没。
车内,昂贵的真皮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
哈维尔坐在副驾,全身肌肉紧绷,手始终没离开怀里的枪袋。
“小姐。”
他低声说。
“我们在进入一个巨大的笼子。”
“那就做那个打破笼子的人。”
潘宁看着窗外,这里的美景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秩序感。
每一棵树的高度,每一朵花的角度,都被严格计算过。
连鸟叫声都显得那么稀疏。
车,缓缓驶入一座宏伟如城堡的庄园。
一位穿着燕尾服的老管家,静静地站在巨大的橡木门前。
“潘小姐,请。”
老管家拉开车门,微微鞠躬,礼仪无可挑剔。
“主人已等候多时。安检就不必了,主人说,您是聪明人。”
潘宁走下车,披上那层名为“女王”的铠甲,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一声来自百年前的叹息,将她吞没。
图书馆,不,这是一座圣殿。
挑高超过十米的穹顶上,绘满了星图,数以万计的古籍散发着沉甸甸的、历史的压迫感。
书桌后,坐着一个老人。
他穿着灰色羊毛开衫,看起来像个慈祥的祖父,正用鹿皮缓慢擦拭着金丝眼镜。
直到镜片一尘不染,他才缓缓戴上。
那一瞬间,那双仿佛看透了几个世纪兴衰的眼睛,透过镜片,锁定了潘宁。
没有杀气,只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悲悯。
“坐吧,孩子。”
索尔·科恩的声音温和沙哑。
潘宁强迫自己迈步,坐下。
科恩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红茶。
“尝尝吧。”
他微笑着说。
“正山小种,你外祖父苏启明生前最喜欢的品种。”
“苏启明”三个字,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潘宁的心脏。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剧痛点燃了她压抑两世的怒火。
“你调查我?!”
“调查?”
科恩笑了。
“不,孩子。我不需要调查。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看着。”
他拄着手杖,走到一堵墙前,按动机关。
书架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金属档案盒。
他抽出一份,放在潘宁面前。
“看看吧。你现在做的一切……你的外祖父,在三十年前就做过了。”
潘宁屏住呼吸,翻开档案。
泛黄的纸页上,一张黑白照片。
年轻的外祖父苏启明,正挥舞手臂,慷慨陈词。
照片旁,是鲜红色的批注。
“评估:危险等级S。”
“倾向:不可控的理想主义。”
“处理方式:修剪。”
落款日期,正是外祖父去世的那一天。
原来,没有什么意外!
这是一场跨越了三十年的谋杀!
“为什么……”
潘宁的声音在颤抖。
“他是个天才。和你一样。”
科恩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冷酷。
“但天才的牺牲,是必要的。”
“必要的?!”
潘宁猛地合上档案,双眼通红。
“杀人就是杀人!就像你现在指使爱德华·李来摧毁我一样?!”
“摧毁?”
科恩摇头,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不,我在救你。看看现在的谢焰,一本书就能让他崩溃。”
“这样脆弱的神,能承载你的野心吗?”
科恩的话,像手术刀切开了她最深的恐惧。
是的,谢焰崩溃了。
“你累了,孩子。”
科恩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放下吧。”
他拉开抽屉,推出第二份文件。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潘宁的目光落在那份医疗档案上。
上面的照片,让她大脑瞬间空白。
那是一男一女,躺在充满淡蓝色液体的休眠舱里。
虽然苍老了许多,但那轮廓,那眉眼......
是她的父母!
是她在前世车祸中失去,这一世“失踪”了的父母!
“这……不可能……”
潘宁手指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
“他们……已经……”
“死了?”
科恩微笑着接话。
“那只是一场戏。他们一直在这里,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沉睡。”
他走到潘宁身后,像猎人看着掉进陷阱的猎物。
“我可以让他们醒来。让你家族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潘宁死死抓着档案,理智告诉她这是假的,情感上却无法抗拒。
“代价是什么?!”
她声音沙哑。
“你想要什么?”
科恩脸上的微笑收敛了,声音变得冰冷而坚硬。
“我要秩序。”
“谢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核武器。他的力量,太危险了。”
科恩盯着潘宁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要你,亲手给他戴上项圈。”
“今后,谢焰的每一次创作,必须经过兄弟会‘伦理委员会’的审查;”
“神迹NFt的发行权,必须移交给由我控制的‘全球稳定基金’监管。”
“他依然可以是神。”
科恩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必须是笼子里的神。而你,是那个看管他的人。”
魔鬼的交易。
一边是失而复得的亲情,是父母的生命。
另一边,是谢焰的自由,是他灵魂里那片从不熄灭的野火。
如果答应,她将亲手扼杀谢焰的灵魂,变成那个她最憎恨的“园丁”。
如果不答应......
“潘宁。”
科恩合上怀表,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你的灵魂现在放在天平上了。你觉得,它值多少钱?”
潘宁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父母慈祥的笑脸,和谢焰那双在火光中燃烧的眼睛,交替闪现。
“我归你......”
“我相信你......”
如果给那个自由的灵魂戴上项圈......
那双眼睛里的光,会熄灭的。
他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那种结局,比杀了他还残忍。
而她,将是行刑者。
潘宁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那份父母的医疗档案。
纸张滑落。
那一刻,她的心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块。
但她的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最后,凝聚成如铁般的坚硬。
她缓缓站直身体,脊梁挺得笔直。
“你说的‘道’,就是扼杀可能性来维持稳定吗?”
她直视着科恩,声音不大,却清晰如碎冰。
“但你忘了,索尔·科恩。谢焰不是羊。我也不是。”
科恩的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一丝失望。
他捡起地上的档案,叹息着:
“孩子,你选择了最艰难的路。你不仅救不了他,你还会害死你的父母。”
赤裸裸的威胁。
潘宁的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
但她不能退。
“我的灵魂也许有价格。”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
“但谢焰的自由,无价。”
说完,她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大门。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都在滴血。
她知道,只要跨出这道门,她就真的失去了父母,并将独自面对整个兄弟会的绞杀。
但她没有回头。
背影孤绝,像一位走上刑场的女王。
图书馆里,死寂。
索尔·科恩看着那扇重新关闭的大门。
脸上的慈祥和悲悯彻底消失。
只剩没有任何温度的漠然。
他拿起古董电话,拨通号码。
“启动第二阶段。”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她拒绝了赎买。”
“既然不能当牧羊犬,那就只能当疯狗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