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类人的存在。它的身形修长,穿着剪裁得体的复古西装,但面容却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不断闪烁着各种人脸碎片——时而像那个吹嘘项目的年轻人,时而像那个虚构旅行的女孩,时而又像那个养生专家……它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直接抚慰灵魂的每一处褶皱。
“欢迎,欢迎来到‘真实港湾’。”它微笑着,笑容的弧度完美得不真实,“在这里,你们可以卸下所有负担,尽情倾吐内心。那些在现实中无法言说的‘小秘密’,那些为了生活不得不戴上的‘面具’……交给我,我将替你们承担这份‘重负’。”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程序员踉跄着走上前,低声嗫嚅:“我……我篡改了用户数据,让日活显得高了百分之二十……”
“妄妖”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额头。一丝清晰的、带着代码符号的黑气从程序员眉心被抽出,融入“妄妖”的身体。程序员脸上露出解脱般的恍惚表情,瘫软下去,被两个穿着黑袍的“接待员”扶到一边。
“很好,诚实是美德。”“妄妖”的声音充满赞许,它的身形似乎凝实了一分。
接着是一个中年主妇,她哭诉着自己如何伪造消费记录向丈夫隐瞒真实花销;一个学生,承认了论文抄袭;一个自媒体博主,坦白了他编造热点事件的经过……
每一个“坦白”,都伴随着一股妄念黑气被“妄妖”吸收。它如同享受盛宴般,发出满足的轻叹。而那些被抽取了“谎言”的人,并未恢复清醒,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支撑生活的“动力”,变得更加麻木、呆滞。
“利用人心的愧疚与懦弱,诱使他们‘坦白’谎言,实则是在吸食支撑他们社会人格的‘认知能量’……”吴生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忏悔仪式”,“你不是在帮他们解脱,你是在将他们变成空壳!”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吴生身上。
“妄妖”那不断变换的面孔终于定格,露出一张英俊却毫无生气的脸,它看向吴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嘲弄。
“猎妖人?真是稀客。”它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说我吸食他们?不,你错了。我是在‘回收’、‘净化’!是这个世界,是他们自己,先背叛了‘真实’!”
它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城市:“看看外面!哪一个广告不是夸大其词?哪一份简历没有水分?哪一次社交不是带着面具?他们用谎言构建身份,用虚妄获取利益,用欺骗维持关系!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培养皿!”
“我,不过是顺应了这个时代的潮流!他们生产谎言,我负责消化。他们需要为自己的虚伪找一个宣泄口,我提供场地。各取所需,何错之有?”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倒是你,猎妖人!你维护的‘真实’,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你才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异类!”
随着它的话语,那些原本呆坐的“忏悔者”们,眼中突然亮起不正常的红光,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而迅猛地朝吴生扑来!他们不再是被操控的无辜者,而是被妖力激发出内心最后一丝“恶念”与“攻击性”的傀儡——那个程序员抓起键盘砸来,主妇挥舞着尖锐的指甲,学生举起沉重的书本……
“撕碎他!他就是阻碍你们获得‘解脱’的障碍!”“妄妖”尖啸着,更多的妄念黑气从它体内涌出,化作一个个扭曲的、由浓黑妖气构成的咒文——“假”、“伪”、“虚”、“诈”、“骗”——如同密集的黑色蜂群,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吴生!
狭窄的空间,疯狂的围攻,吴生挥动短剑,剑光闪烁,精准地格挡、拍击,尽量避免重伤这些可怜人。但傀儡的数量太多,攻击悍不畏死,加上那无处不在的妄念咒文,让他左支右绌。
“嗤!”一道“伪”字咒文如同毒蛇,擦着他的右臂掠过,衣料撕裂,血痕立现,一股灼热中带着麻木的痛感瞬间传来。
血腥味仿佛刺激了傀儡,也刺激了“妄妖”。它狂笑着,更多的妄语碎片在它周身凝聚,甚至开始浮现出吴生过往经历中被误解、被欺骗的模糊画面,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看啊!你也在怀疑!你维护的信念值得吗?加入我们吧,猎妖人,承认虚妄才是真理!”
吴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手臂的伤痛和脑海中翻腾的杂念。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这些被吸食过“认知能量”的人,如同瘾君子,早已半只脚踏入虚无,常规的唤醒已不可能。
他将周身凝聚的“破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短剑。剑身嗡鸣,清越悠长,原本不起眼的剑刃骤然爆发出炽烈而纯净的金色光芒!
“破!”
他一声大喝,声波混合着剑光,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瞬间荡涤开所有的灰黑气息!金光所及之处,那些妄念咒文如同冰雪消融,疯狂攻击的傀儡们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如同断电的玩偶,纷纷软倒在地。
“妄妖”发出凄厉的惨叫,它对现场的控制被强行中断,身形变得虚幻不定。
“不!你不能!”它拼命催动力量,召唤着从城市各处源源不断汇集而来的妄念黑气,试图重塑身躯,“只要这城市还有一个谎言,我就不会死!我是永恒的!”
“但在这里,此刻,你该休息了。”
吴生眼神锐利如鹰隼,抓住它力量衔接的瞬间空档,纵身跃起,短剑化作一道撕裂一切虚妄的金色长虹,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刺入“妄妖”那由无数谎言碎片构成的核心!
“啊——!”
“妄妖”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尖啸,构成它身躯的无数碎片——那些夸大的广告词、伪造的证书、虚假的承诺、粉饰的太平——剧烈地颤抖、崩解,最终“嘭”的一声,彻底化作漫天飘散的青黑色数据流般的烟尘,在幽暗的室内盘旋片刻,最终消散殆尽。
巷子外,海市的夜晚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新的广告正在轮播,宣称着某种“革命性”的产品。行人们步履匆匆,电话里,网络上,无数的信息仍在生成、传递、扭曲。
吴生站在“螺语巷”口,右臂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那股被虚妄侵蚀的麻木感仍未完全消退。他看着这片璀璨而浮躁的城景,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妄妖”临死前的嘶喊,以及城市深处,那亿万妄语汇聚成的、无声却庞大的背景噪音。
他知道,自己斩灭的,只是一个汇聚成形的“果”。而那真正滋生它的“因”——这世间无穷无尽的虚妄之言,那人心中滋生的各种妄念——依旧根植于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蓬勃生长。
只要“因”还在,今日斩灭的这只“妄妖”,或许明日便会在另一个角落,以“真实港湾”、“谎言树洞”、“秘密回收站”之类的名目,再次滋生。
他拉紧风衣的领口,将短剑重新藏好,默然转身,身影缓缓融入流动的人群,如同水滴汇入海洋,继续着他那看似永无止境,却又至关重要的狩猎。
而我们,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人,既是这妄念世界的参与者,构筑者,或许……也终将是其反噬的,承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