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榈创能总裁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秦云对这份寒意视若无睹,他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咖啡轻啜一口,放下杯子的瞬间,抛出了一枚惊雷:
“棕榈创能投资公司(palmcrest Energy Investments),在杜荣贞总经理和我手中,本财年净利润预计将达到——”
他刻意加重了字眼,“三十亿美元。”
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诸位担忧的资金压力,从来不是核心问题。”
这远超预期的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瞬间砸乱了对方的阵脚。
前海军将领哈德罗·阿尔瓦雷斯(harold Alvarez)紧锁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短暂的沉默后,他接过话头,声音带着战场淬炼出的凛冽:
“罗西女士切中了要害,秦先生!军事运输,不是普通航运!
船只必须加装装甲,申请最高密级的‘q-clearance’,通过FbI最严苛的忠诚审查(Loyalty checks),制定作战级别的紧急预案(contingency plans)!
这一切,”他语气斩钉截铁,“必须得到海军部(Navy department)或战时运输管理局(war Shipping Administration - wSA)的明确背书和安全许可!”
他的目光,鹰隼般死死钉在秦云身上,最后的质问直刺要害:
“您,以及您的核心团队,能通过那种级别的审查吗?
您如何保证,‘中国背景’,不会成为敌人渗透的破绽,葬送整支船队和珍贵的战争物资?”
秦云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窗外。
洛杉矶港庞大的轮廓在天际矗立,钢铁的龙门吊如同巨兽的骨架。
他似乎能看到悬挂棕榈创能旗帜的巨轮,在日军潜艇密布的太平洋上劈波斩浪。
这已远超商业,是将整个集团置于美国战时国家机器最严苛的审查与猜忌风暴中心。
一个中国籍总裁,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后仅仅一个多月的1942年1月,试图掌控关乎美国战争命脉的军事运输线?
荒谬绝伦,却是这国破家亡的乱世中,棕榈创能求存乃至壮大的唯一险途。
“笃、笃、笃……”
秦云的指节在光洁的桌面上轻叩,声音不大,却似沉闷的战鼓,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收回目光,眼神如磐石般坚毅,逐一扫过三位心思各异的高管。
“看来,”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
“我们的战争,不止在资产负债表上,更将在华盛顿的走廊和港口的安检站里打响。”
“阿尔瓦雷斯先生,” 目光落在哈德罗身上。
“你安纳波利斯(Annapolis)的荣誉勋章,该擦亮了。
一周时间。
我要:符合wSA标准的战时船只装甲改装方案与成本核算;船员应对FbI忠诚审查及战场突发状况(潜艇袭击、临检)的特训计划大纲,包含模拟审查流程;”他略一停顿。
“还有一份路线图——告诉我,你将如何利用你的海军背景,打通海军部或wSA的关节,为船队赢取初步信任和必要许可。
证明你的‘舰队’值得信赖。”
这道命令直刺哈德罗军人荣誉的核心,逼他将个人信誉与集团命运捆绑,直面可能的效忠困境。
“施密特先生,” 秦云转向精算师沃尔特·施密特(walter Schmidt)。
“你的效率模型立刻整合新参数。
梳理所有可承运的非核心、低敏感度军需物资(基础建材、通用件、非保密食品补给)的航线。
精确量化每一海里、每一吨货物的‘额外安全成本’。
审查延误、潜在保费上浮、加装防护的摊销。
给我一张清晰的‘风险热力图’,标出所有可能因身份问题触发‘特殊审查’或导致航线中断的‘政治暗礁’。”
这迫使沃尔特必须超越纯粹技术模型,客观量化他本能排斥的非技术性歧视和障碍。
“罗西女士,” 最后,秦云看向伊莉诺,目光深邃。
“用你的华尔街智慧解开这个死结。
立即设立战时最高密级隔离账户(Escrow Account),确保资金绝对透明可追溯。
公司将追加用于舰船加固和维修的投资。
同时,动用你全部的政治金融人脉,接触战时生产委员会(war production board - wpb)和军需品相关银行机构。”
他加重语气,“你那份关于‘背景风险’的报告,我需要的不是免责声明,是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找到切入点,用‘保障美国战争机器高效运转’、‘确保关键物资供应链安全’这根‘国家利益’金线,将棕榈创能的运营与美国战时的核心诉求深度捆绑,缝合信任裂缝。”
这要求伊莉诺超越金融分析,运用顶尖的政治游说技巧,将危机转化为共同利益,打造集团的护身符。
秦云的话语落下。
哈德罗眼中翻腾着他军人的傲气与骤然加深的凝重;
沃尔特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飞速重构着被打乱的模型;
伊莉诺冰封的面容下,因秦云竟敢主动以“美国国家利益”为盾牌的胆大要求而掀起了惊涛。
窗外的防空警报声似乎更加逼近,尖锐刺耳。
办公室内,一场关乎生存、信任与国家机器博弈的无声战争,警报已然拉响。
“风暴已经登陆,”秦云的声音低沉,在警报余音中回荡,目光穿透三人,投向窗外阴云笼罩的大地和凶险的海洋。
“而我们的‘新大陆号’,没有避风港。它要么在风暴中证明价值,要么被风暴撕碎。起锚。”
空杯落于桌面,一声轻响,如同落锤。
办公室陷入死寂。
哈德罗胸膛起伏,安纳波利斯的骄傲与军人服从的天职激烈交锋;
沃尔特的手指在计算器上急促敲击,试图将“政治风险”这幽灵强行纳入他精密的世界;
伊莉诺冰蓝的眼底,震惊之后腾起冰冷的火焰——这一步棋的胆识与风险,远超她的预期。
1942年1月,洛杉矶。
棕榈创能集团总裁办公室。
一位来自烽火东方的年轻中国人,与他三位心怀傲气、疑虑的美国悍将,在战争的铁幕与身份的藩篱双重挤压下,打响了第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战役。
新大陆号的试炼场,是战时美国社会深不可测的信任深渊。
秦云的目光平静扫过三人,深邃如渊,没有辩解,只有洞悉一切的压力。
哈德罗挺直的脊梁仿佛被钉住。
军人的纪律最终压倒了翻腾的思绪。
“遵命,总裁先生。”
声音低沉紧绷。
他脑中飞速过滤着关系网:战时运输管理局那位刻板且疑心深重的老同学汤姆森少校……
一股为异国老板争取本国军方信任的苦涩涌上喉头。
沃尔特的手指在按键上停滞。
秦云的要求像鱼雷击中了他模型最脆弱的环节。
如何量化港务局因船长是华裔而无故拖延的时间?
如何计算FbI“随机”登船造成的延误?
这迫使他踏入排斥的灰色地带,构建新算法框架。
将“种族”、“恐慌”、“偏见”转化为数字。
这违背他对纯粹效率的追求,却又激起他解决高难挑战的本能。
伊莉诺冰封的面容下风暴席卷。
秦云“用美国利益缝合裂缝”的策略,在她耳中是惊雷亦是险棋。
震惊褪去,敏锐捕捉到机遇与恐怖风险。
设立战时绝密账户?
意味着更严监控,也可能获得保护。
接触战时生产委员会和军需品银行?
她脑中闪过参议员助理等人的面孔。
如何推销公司价值同时淡化秦云身份?
她需要一份无懈可击的“美国利益论”报告:证明这家公司对赢得战争不可或缺,任何阻碍都是损害美国。
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合上文件夹,指节发白,冰蓝眼眸凝聚起冷酷的计算光芒。
这场智力角力的赌注前所未有。
“很好。”
秦云将三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他不需要恭顺,要的是卷入棋局的挣扎。
“记住,时间不是盟友。
日本潜艇不会等,银行催款单不会理解。
你们每个人的专业、人脉和决心,都是‘新大陆号’闯过信任雷区的关键部件。”
他起身踱到窗边,高大的身影在百叶窗光影中如山矗立。
哈德罗在心中权衡:动用家族海军关系(可能暴露质疑),还是冒险接触高层(成功率渺茫)?
“证明值得信任”如鞭子抽打。
他决定双管齐下,但每一步都要留下“为美国利益”的痕迹。
沃尔特的屏幕构建出复杂的“风险等高线图”,一些航线因“潜在审查延迟”标上刺眼红色。
他痛苦地意识到,这地图本质是战时歧视的量化报告。
他开始秘密收集港口“特殊案例”数据,感到背叛技术纯粹性的羞耻与对失败的恐惧。
伊莉诺脑中起草着密信措辞。
必须将“棕榈创能”塑造成西海岸生命线“唯一可靠守护者”,秦云是“为盟军胜利不惜一切的可靠伙伴”,其背景风险必须被“无可替代的贡献”覆盖。
她要编织一件“美国利益”的金缕衣。
“去吧。”
秦云没有回头,“一周后,我要看到‘作战计划’。
这不是请求,是启航的必要条件。”
没有动员,只有冰冷的现实和倒计时的滴答。
三人几乎同时起身。
哈德罗军礼标准,眼神复杂;沃尔特点头,目光重回计算器屏幕;伊莉诺的“明白,总裁先生”清脆依旧,手中的文件夹却重若千钧。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内,秦云依然伫立。
他知道,命令如同投石入深潭。
表面的服从下,暗流汹涌:哈德罗的忠诚困境、沃尔特的原则挣扎、伊莉诺的道德计算。
他们不会轻易屈服,会以各自的方式执行、试探、寻求控制或免责。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在深水之下展开。
自己正以其冷酷的决断与宏大的格局,迫使三位背负美国荣光的悍将,跳入他精心布下的棋局,在战争与偏见的惊涛骇浪中,为棕榈创能集团这个等于他一手缔造的帝国,也是他们无法割舍的权柄与责任——搏杀血路。
港口巨轮的汽笛长鸣,不知是启航的号角,还是风暴的悲鸣。
信任的深渊之上,无声的博弈,随着那声空杯落案的轻响,已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