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关于婚事的谈话之后,仙岛的日子依旧在修炼、琴箫、海潮声中平稳流淌。只是秦安与秦汐之间,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留意与思索。秦安练剑时,偶尔会分神留意湖边抚琴的少女;秦汐静坐感悟时,亦会不自觉地将灵觉感知的范围,稍稍偏向兄长所在的方向。那份自幼相伴的深厚情谊,在“可能”二字的催化下,悄然发酵,带着青涩的甜与微妙的忐忑。
这种状态持续了月余。某一日傍晚,一家人用罢晚饭,正在庭院中纳凉闲谈,秦安与秦汐交换了一个眼神,似是下定了决心。
秦安站起身,走到秦寿与阿莲面前,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坚定:“义父,母亲,孩儿与汐儿有一事相求。”
秦汐也走到兄长身边,盈盈一拜,清丽的脸上带着认真与期盼:“爹爹,娘亲,请听我们说。”
众人皆停下话语,看向他们。刘衍坐在一旁,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哦?何事?”秦寿神色平和。
秦安深吸一口气,道:“义父,母亲,还有刘伯父。我与汐儿自幼长于仙岛,蒙义父母亲悉心教导,刘伯父关爱有加,得窥武道、感知天地之妙。然,岛外天地广阔,人间万象,我们却只在幼时懵懂冒险,及后来汐儿灵觉感知中,窥得片鳞半爪。如今听闻中原在新帝治理下,战乱渐息,民生复苏,正是四海晏然之时。”
秦汐接口,眼眸亮如星辰:“爹爹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修行亦在红尘中历练,方能真正明心见性。我与安哥哥商议,想请义父母亲准许,让我们出岛游历一年。”
她声音清脆,带着向往:“我们想去看看真正的山川大河,名胜古迹,感受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见识这太平初现的人间烟火。幼时那次仓皇离岛,只顾逃命,未能细看这世界。如今我们已有能力自保,安哥哥更是宗师修为,定会护我周全。我们也想……趁着游历,好好看看这世间,也……好好想想我们自己之间的事情。”说到最后,她脸颊微红,声音低了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秦安郑重补充道:“义父母亲放心,我们绝非任性妄为。此番游历,一为增广见闻,历练心性;二为……确如汐儿所言,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厘清彼此心意。我们会谨慎行事,不涉险地,不惹是非,定期以守夜人秘法传讯报平安。一年期满,无论结果如何,定当安然归来。”
阿莲听完,第一反应是担忧,下意识地握紧了秦寿的手。孩子们要离开一年?去那曾经兵荒马乱、如今虽言太平却依旧人心复杂的外界?虽说安儿已是宗师,汐儿也今非昔比,但做母亲的,如何能完全放心?
刘衍亦是面露忧色,但他更多是理解。孩子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向往更广阔的天地,是人之常情。尤其此事还关乎他们终身大事的抉择,在红尘中经历一番,或许比困守仙岛看得更清。他只是担心秦安的身份(前朝宗亲子嗣)若被有心人察觉,恐生枝节。
秦寿沉默着,目光在秦安坚毅的脸庞和秦汐期盼的明眸间流转。他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叩击。
庭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秦寿缓缓开口:“你们可知,外界虽言太平,然新朝初立,各方势力暗流并未完全平息。边地有患,地方豪强未必全然归心,更有前朝遗孤、江湖恩怨,乃至……某些阴祟之物,或许改头换面,潜藏市井。世间并非尽是山水名胜,风土人情中亦藏有险恶人心。你们虽有自保之力,但阅历尚浅,人心之诡谲,有时远超武力所能及。”
他的话语平静,却点出了潜在的风险。
秦安肃然道:“义父教诲,孩儿铭记于心。行走在外,定当时刻警醒,低调行事,不露锋芒,不与人争强斗胜,以游历感悟为主。”
秦汐也认真点头:“爹爹,我会小心运用灵觉,感知吉凶,绝不轻易涉险。我们只是去看看,不会主动招惹麻烦。”
阿莲看着儿女坚定的眼神,知道他们心意已决,再难阻拦。她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望向丈夫:“寿哥……”
秦寿握住妻子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他看向秦安和秦汐,眼神深邃:“你们有此志气,欲亲历红尘,明心见性,为父并不反对。修行之路,本就不是闭门造车。雏凤清于老凤声,终须离巢,方能振翅。”
他顿了顿,继续道:“一年之期,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
“请义父(爹爹)吩咐!”两人齐声道。
“第一,安儿需将‘敛息诀’修至大成,非必要时刻,不露宗师气息。汐儿需将‘灵犀诀’中‘镜心’篇修成,能随时收敛灵觉波动,不惹人注目。”
“第二,此行路线需大致规划,避开可能仍有战乱的边陲、以及玄冥教曾活跃的核心区域。主要以中原文化昌盛、秩序相对安定之地为主。”
“第三,不可随意显露仙岛武学与特异之处。安儿可化名,剑法以‘守夜人’外围传承的普通剑术为主。汐儿不可当众施展音律惑心或灵觉妙用。”
“第四,每半月,需以我传授的‘星符’秘法,向岛上传递平安讯息。若遇无法解决之危难,可捏碎我予你们的护身玉符,我自会感知。”
“第五,”秦寿的目光变得格外严肃,“无论你们最终如何决定彼此关系,在外须同心协力,互敬互爱,安儿需以性命护汐儿周全,汐儿亦需信任依靠兄长。一年后,平安归来,再将你们所思所感,坦然告知我们。”
条件虽严,却皆是出于爱护与周全的考虑。秦安与秦汐心中感动,毫不犹豫地应下:“孩儿(女儿)遵命!定不负义父(爹爹)期望!”
阿莲见丈夫已然同意,知道再难改变,只能含泪叮嘱:“外面不同家里,吃喝住行都要小心,莫要轻信他人……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说着,已有些哽咽。
刘衍也起身,拍了拍秦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安儿,你如今已是大人,更有重任在肩。出门在外,凡事三思,护好自己,更护好汐儿。为父……等你回来。”
接下来的一月,仙岛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秦安日夜苦修“敛息诀”,力求将自身宗师气息收敛得宛如寻常一流好手。秦汐则在秦寿亲自指导下,专注修炼“灵犀诀·镜心篇”,学习如何将天生敏锐的灵觉化为平静的“镜面”,只在需要时才映照外物,平时则波澜不惊,不引关注。
秦寿亲自为他们规划了一条相对安全的游历路线:自东海之滨登陆,可先游历齐鲁之地,感受孔孟遗风;继而西行,经中原腹地,观嵩岳、黄河;再南下荆楚,领略大江风貌、楚地风华;最后折返,经南阳旧地,从旧路返回东海。沿途多选郡治大邑、文化名胜,避开可能的边患与混乱区域。
阿莲和刘衍则忙着为他们准备行装。阿莲亲手缝制了数套适合游历的、料子普通却结实舒适的衣袍,准备了大量便于携带的干粮、药品。刘衍则将一些关于各地风物、历史典故的书籍整理出来,让秦安带上参考。徐靖也贡献了自己当年游学的一些见闻心得。
秦寿则为两人各自炼制了一枚护身玉符,内含他一丝长生真元与神识印记,关键时刻可挡灾劫,亦是他感知二人安危的媒介。又给了秦安一柄看似普通、实则坚韧非凡的精钢长剑,给了秦汐一支同样不起眼、却音质清越的竹箫。
离别之日,终究到来。
清晨,码头。海风微凉,朝霞漫天。
秦安一身青色布衣,背负长剑行囊,英气内敛。秦汐穿着母亲缝制的鹅黄色衣裙,外罩一件防风的斗篷,秀发简单束起,身侧挂着小包裹和竹箫,清丽中透着即将远行的雀跃与一丝不舍。
阿莲强忍着泪水,为儿女整理衣襟,一遍遍嘱咐。刘衍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眼中满是期许与牵挂。徐靖、王婶、李伯等仆从也聚在岸边,挥手送别。
秦寿最后走到两人面前,分别将两枚温润的玉符放入他们掌心,又各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记住,家永远在这里。平安,归来。”
“是,义父(爹爹)!我们一定平安归来!”
小船解缆,缓缓驶离码头。秦安撑篙,秦汐立于船头,向着岸边越来越小的亲人身影用力挥手。
海天一色,前路漫漫。这一次,他们将不再仓皇逃窜,而是怀着探索与了悟之心,主动投向那红尘万丈、气象初新的广阔人间。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情感,将在这为期一年的万里云游中,徐徐展开新的篇章。
仙岛的宁静,目送着两只雏凤,振翅飞向属于他们的天空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