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谷的溪水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冰层刚融的水面还带着一丝凉意，溪边的枯草上沾着未干的露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青石上砸出细碎的水渍。达杰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里攥着的羊皮地图边缘已被磨得起毛，上面用炭笔标注的黑狼部大本营、匈奴人可能的进军路线，还有附近雪山、草原部落的位置，线条歪歪扭扭，却每一笔都透着近乎执拗的谨慎 —— 这是他花了三个通宵，对照族老口述和探子回报，一点点绘制出来的，地图背面还密密麻麻记着各部落的兵力、武器和擅长的战术。
阿瑶蹲在他身边，纤细的手指正将刚采来的薄荷草放进竹篮，翠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溪边泥土的腥气、枯草的干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初春的气息。她采得格外仔细，每一片叶子都要反复检查，确认没有虫蛀、没有枯黄，才小心地放进篮子，仿佛这不是寻常的草药，而是能救命的珍宝 —— 自从上次黑狼部偷袭，部落里的草药消耗大半，现在每一株草药都得省着用。
“阿瑶，你看。” 达杰终于松开紧绷的手指，将地图缓缓摊开，指尖落在 “黑狼部” 那团用炭笔涂得极深的标记上，语气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阿木昨天回来报信，说黑狼部现在有三百多勇士，还在赶制武器盔甲，光是打造弓箭的铁匠就加了五个炉子，日夜不停地赶工。匈奴人虽然没露出具体兵力，可光是那个使者的排场 —— 十匹高头大马，随从都穿着镶铁的皮甲，腰间别着弯刀，就知道他们背后的大军绝不会少。咱们联合了雪山和草原部落，加起来也才五百多人，其中还有一半是没经过实战的老人和少年。要是血魔出关，他那能控制尸体作战的邪功，咱们这点人，根本不够打。”
阿瑶放下竹篮，膝头的裙摆沾了些泥土也浑然不觉，她凑过来看地图，手指轻轻划过 “向阳谷” 那圈用虚线标注的防御范围，眼里满是担忧，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昨天去给雪山部落的使者送草药，路过他们的帐篷时，听到使者和首领在说话。他们说，匈奴人的骑兵能日行百里，还带着投石机 —— 就是那种能把磨盘大的石头扔出半里地的武器，之前草原上的青雀部落，就是被投石机砸破了营地的木墙，才被轻易攻破的。青雀部落的堡垒比咱们的还厚三尺，可在投石机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尾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旧营地被黑狼部和匈奴联军偷袭的场景，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 火光冲天的帐篷在浓烟中坍塌，族人临死前的惨叫穿透夜幕，满地的鲜血在雪地里凝固成黑红色的冰碴，还有她父母为了护着她，用身体挡住匈奴人的长刀，刀刃刺穿胸膛时溅在她脸上的温热鲜血，每一次想起，都让她浑身发冷，指尖甚至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达杰看着阿瑶骤然发白的脸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刺痛蔓延开来。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尽量放得温柔，却还是掩不住眼底的焦虑：“别担心，咱们不会让悲剧重演的。咱们现在有深沟 —— 上次你看着勇士们挖的，深有两丈，宽有三丈，沟底还埋了尖木；还有陷阱，在谷口的必经之路上，挖了二十多个，上面盖着枯草和浮土，只要黑狼部的人踩上去，就会掉下去被尖木刺穿；弓箭也准备了不少，达春说能供勇士们射三轮。只要好好准备，肯定能挡住他们。”
话虽这么说，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血魔的邪功有多厉害，他亲眼见过 —— 上次偷袭的黑狼部士兵，死后被血魔的魂力控制，变成了没有痛觉的傀儡，砍断了胳膊还能挥舞着刀继续冲上来，肠子流出来都不在意。要是血魔出关后，用那两百多个被抓的族人炼制傀儡，那些傀儡熟悉部落的地形，甚至知道防御的弱点，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阿瑶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却还是强迫自己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光靠防御不行，咱们得找更强的助力。雪山部落的勇士虽然擅长在雪地里作战，可他们没跟匈奴人的正规军打过，不知道投石机的厉害；草原部落的人骑术好，可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骨刀和石斧，根本砍不动匈奴人的镶铁皮甲。他们都不知道血魔的邪功有多可怕，上次我跟草原部落的首领说血魔能控制尸体，他还以为我在吓唬他。要是能找到一支真正能和匈奴骑兵抗衡，还知道怎么对付血魔邪功的力量，咱们才有胜算。”
达杰点了点头，靠在青石上，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边缘。他想起父亲的手记里写过，当年父亲带领白马骑兵队在燕云，曾以八十人击退匈奴三千骑兵 —— 那是一场怎样的硬仗？手记里写着，匈奴骑兵穿着厚重的皮甲，拿着弯刀和长矛，像潮水一样冲上来，可父亲带领的白马骑兵，骑着汗血宝马，拿着镶铁的长枪，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匈奴人的阵型中撕开一道口子，杀得匈奴人哭爹喊娘，最后只能丢盔弃甲逃跑。那支骑兵队的战斗力，肯定能对抗匈奴人。
可白马骑兵队的旧部，自从父亲十年前从燕云回来后，就没了消息。父亲回来时，身上带着伤，还断了一根肋骨，却绝口不提旧部的事，只是偶尔在喝醉后，会对着月亮念叨 “秦峰”“沈节度使” 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在吗？又在哪里？会不会早就解散了？
“对了！” 达杰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坐直身体，因为动作太快，膝盖撞到了青石，发出 “咚” 的一声，他却浑然不觉，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我记得达石族老上次跟我说，父亲当年在燕云，是跟着一个叫沈砚之的节度使打仗，还因为战功被封为明威将军。族老说，父亲和沈节度使是生死之交 —— 有一次父亲在战场上中了箭，是沈节度使背着他杀出重围，自己还挨了两刀；沈节度使被匈奴人围困，也是父亲带领白马骑兵队冲进去救的他。要是白马骑兵队的旧部还在，说不定还在沈节度使麾下，驻守燕云边境！”
阿瑶也眼前一亮，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她连忙问道：“真的吗？那燕云离咱们这里远不远？咱们能找到沈节度使吗？他会不会还记得你父亲？”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看到对抗匈奴人和血魔的希望。
达杰拿起地图，手指在上面反复摸索着，想找到燕云的位置，可地图只画了西北一带，西到雪山，东到河西走廊，南到草原，北到黑狼部，根本没有燕云的标记。他叹了口气，指节又开始泛白，却还是坚定地说：“不管有多远，咱们都得去试试。就算燕云在天边，只要能找到白马骑兵队的旧部，再请沈节度使出兵帮忙，咱们就有希望打败匈奴人和血魔。明天我就去找达石族老和巴布他们商量，把咱们想到的都跟大家说清楚，看看这个计划行不行。”
阿瑶看着达杰眼里重新燃起的光芒，心里也像被点燃了一簇火苗，暖融融的。她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站起身，拿起竹篮，竹篮里的薄荷草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仿佛也带着希望的气息：“我陪你一起去。咱们现在就去准备 —— 我再去采些草药，万一开会的时候有人不舒服，也能及时处理；你再把地图完善一下，把咱们推测的燕云方向标出来，跟大家说的时候也更清楚。”
达杰也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地图叠好，放进怀里贴身的位置，仿佛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地图，而是部落的希望。溪水还在潺潺流淌，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初春的寒冷。虽然前路依然艰难，像眼前这条看不到尽头的溪水，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暗礁和险滩，可他们知道，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破局的办法，总能顺着溪水，找到通往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