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清急匆匆离开后，包厢里的暖光突然显得有些刺眼。陈砚盯着桌上那封未动的十万块信封，指尖在杯壁上摩挲着，周明远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宏远邻市化工项目违规”的信息，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里发紧。他没碰那笔钱，只是将项目简介和空白协议草案塞进公文包，起身离开了云顶会所。
出租车行驶在夜色里，陈砚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宏远集团 邻市 环保处罚”的关键词。搜索结果里，一条三年前的本地新闻跳了出来——《宏远化工项目因废气超标排放被处罚，企业承诺整改》，报道里只提了罚款金额和整改期限，没提“修改监测数据”的细节。他又翻了几页，找到一个环保公益组织的博客，里面详细写了宏远当时如何通过“临时替换监测设备样本”“贿赂第三方检测人员”掩盖超标事实，最后只交了五十万罚款就不了了之，文末还附了一张模糊的检测报告照片。
“果然有问题。”陈砚心里一沉，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高明清要他写的“按项目所在地现行有效标准执行”，看似只是一句话的改动，实则是想故技重施——先用地方临时标准降低成本，等项目落地后再通过手段蒙混监管，一旦出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起草协议的律师。
回到出租屋，陈砚把协议草案铺在餐桌上，台灯的光聚焦在“环保合规”条款那一页。他拿出《环境保护法》和《新能源项目环境管理办法》，逐字对照：国家规定光伏组件生产的废气排放浓度不得超过50毫克\/立方米，而他查到的项目所在地“临时标准”，竟把限值放宽到了120毫克\/立方米，几乎是国家标准的两倍多。更隐蔽的是，条款里没写“临时标准到期后需自动适用国家标准”，一旦临时标准失效，协议就成了“无标准可依”的空白条款，宏远完全可以继续按旧标准生产。
“这哪是‘灵活处理’，分明是埋了颗定时炸弹。”陈砚用笔在条款旁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又想起高明清说的“和当地相关部门打过招呼”，心里更觉不安。他拿起手机，想给周明远打电话说说自己的发现，却看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只好改成发消息：“周律师，我查了宏远项目所在地的临时环保标准，比国标低很多，条款里还没写到期衔接问题，风险很大。”
没过几分钟，周明远就回了消息：“我明天上午有空，来我办公室细说。另外，把宏远邻市违规的证据整理好，尤其是那个公益组织的博客内容，可能用得上。”
第二天一早，陈砚提前半小时到了律所，把查到的资料按“宏远违规记录”“标准对比”“条款漏洞”分类整理，还打印了一份国标全文附在后面。他刚整理完，苏晓端着咖啡走过，看到他桌上的宏远项目材料，停下脚步：“哟，陈律师这是要接大项目了？宏远集团可是块肥肉，你可得好好把握，别像上次似的，跟刘志远闹得那么僵。”
陈砚抬头看了她一眼，苏晓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羡慕，又有几分说不清的试探。“项目还在谈，条款里有些问题需要核实。”他没多说，把材料放进文件夹。
九点半，陈砚准时敲开周明远的办公室门。周明远正在看一份案卷，看到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材料带来了？”
陈砚把文件夹递过去，周明远翻得很仔细，看到标准对比表时，眉头皱了起来：“地方临时标准怎么会这么低？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说不定是宏远和当地政府谈好的条件。”他指着条款里的“现行有效标准”几个字，“你看，没写‘国家’二字，也没限定标准类型，这就是故意留的漏洞，以后出了事，他们能把责任推给‘理解偏差’。”
“那我该怎么改？直接改成‘按国家标准执行’吗？”陈砚问。
“直接改，高明清肯定不会同意。”周明远放下材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宏远是律所的大客户，直接翻脸对我们没好处。你得先找到他们的‘软肋’，让他们知道，不按国标来，风险比成本更高。”他顿了顿，“你再去查一下宏远集团最近的动态，尤其是新能源板块的融资情况。上市公司最在意股价和声誉，要是让他们知道，环保违规可能影响融资，他们就会让步。”
陈砚点点头，走出办公室，立刻开始查宏远的融资信息。他登录证券交易所官网，看到宏远集团三个月前发布了“拟非公开发行股票募集20亿元用于新能源项目”的公告，目前还在证监会审核阶段。公告里明确写了“本次募集资金投资项目需符合国家环保政策，不存在重大环保违规风险”。
“找到了！”陈砚心里一阵激动，这正是宏远的软肋。如果项目环保条款不符合国标，一旦被曝光，不仅证监会会驳回融资申请，股价也可能暴跌。他赶紧把这个发现告诉周明远，周明远也很意外：“没想到他们还在融资关键期，这就好办了。你现在起草一份‘条款风险分析报告’，把国标要求、临时标准的问题、融资风险都写进去，尤其是要强调‘协议条款不合规可能导致融资失败’，然后找机会和高明清谈。”
接下来的两天，陈砚一边完善风险分析报告，一边等着高明清的消息。可高明清像忘了这事似的，既没打电话，也没让助理联系他。直到第三天下午，所长突然把陈砚叫到办公室，脸色有些凝重：“陈砚，宏远集团那边来电话了，说你对协议条款的修改意见‘太苛刻’，还说要是再僵持，他们就考虑换律所。”
陈砚心里一紧：“所长，不是我苛刻，是条款本身有问题，按他们的要求写，不仅违法，还可能影响宏远的融资。我已经整理了风险报告，您可以看看。”他把报告递给所长。
所长快速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你说的这些风险，确实存在。但宏远每年给所里带来这么多业务，要是丢了这个客户，其他大客户也可能有想法。”他放下报告，看着陈砚，“你能不能再想想，有没有折中的办法？比如在条款里加个‘过渡期’，过渡期内按临时标准，到期后按国标？”
陈砚犹豫了，过渡期确实是个折中的办法，但他担心宏远会在过渡期内拖延，甚至找借口不执行国标。“所长，过渡期可以加，但必须明确过渡期时长，而且要写‘过渡期内需制定国标达标计划，到期未达标需立即停工整改’，还要约定违约责任。”
所长点点头：“行，你按这个思路修改条款，然后主动联系高明清，把风险报告和修改后的条款一起给他，好好跟他谈，别再激化矛盾。”
陈砚走出所长办公室，立刻给高明清打电话，高明清半天才接，语气很冷淡：“陈律师，有什么事？”
“高总监，关于协议的环保条款，我整理了一份风险分析报告，还修改了条款草案，想和您当面沟通一下，主要是关于宏远融资的风险，我觉得您有必要了解一下。”陈砚特意提到“融资”，想引起他的重视。
高明清沉默了几秒，说：“明天上午十点，宏远集团会议室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陈砚提前十分钟到了宏远集团，前台领着他走进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除了高明清，还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个拿着笔记本电脑，一个手里拿着文件夹，看起来像是集团的高管。
高明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陈律师，坐吧。你的风险报告和修改后的条款，我们已经看过了。”他拿起条款草案，指着“过渡期”的内容，“你加的这个‘达标计划’和‘停工整改’，我们不能接受。项目一旦开工，停工一天就损失上百万，你承担得起吗？”
陈砚心里一沉，没想到宏远连过渡期的附加条件都不同意。他刚想开口反驳，那个拿笔记本电脑的男人突然说：“陈律师，我们查过了，你说的那个邻市环保违规案，已经过了三年追诉期，就算曝光，对我们也没影响。至于融资，我们已经和证监会沟通过了，只要地方政府出具‘环保合规证明’，就没问题。”
陈砚愣住了，他没想到宏远竟然连这些都提前做好了准备。他看着高明清得意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的条款草案，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宏远不仅想在条款里埋雷，还可能已经和地方政府达成某种默契，自己之前的准备，可能根本不足以对抗他们的计划。
就在这时，高明清拿起笔，在修改后的条款草案上画了个叉：“陈律师，要么按我们最初的要求写，要么你就别管这个项目。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下午之前给我答复。”
陈砚走出宏远集团的大楼，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里的迷茫。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宏远的强硬态度，也不知道如果坚持不妥协，所长会不会为了保住客户而换掉他。更让他担心的是，宏远和地方政府的“默契”，会不会让这场合规之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