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可畏。”他吐出四个字,放下刻刀,转身走向角落一个蒙尘的木架。他小心地拂去灰尘,取出一个素白如玉、形态奇崛的梅瓶。瓶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釉面纯净无瑕,只在瓶腹处以极其写意的寥寥数刀,刻出几枝寒梅的骨相,苍劲孤绝。
“这个,拿去。”余师傅将梅瓶递向张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托付的郑重,“放我这里,也是蒙尘。你的话,配得上它。”
张盛双手恭敬地接过,入手温润沉实。他凝视着瓶身上那几笔孤绝的寒梅,仿佛能感受到余老注入其中的那股不妥协的“气”与“神”。“谢余老割爱。”他郑重道谢,没有询问价格,这份认可本身已远超金钱。
孙雅琳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好美啊!像有生命一样!”孙可欣的目光则从梅瓶移到张盛专注的侧脸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也仿佛在解读一段无声的密码。她心中那根好奇和探究的弦,被拨动得更响了。
之后,张盛又如法炮制,凭借前世记忆中对艺术价值和市场走向的精准把握,以及对器物本身灵魂的独特理解,接连拜访了另外两位风格迥异的大师。从一位擅长高温窑变、作品色彩如同泼洒了九天霞光的刘师傅手中,他收下了一对绚烂夺目的釉里红斗笠碗;又从一位专攻薄胎影青、技艺登峰造极的胡师傅那里,得到了一套薄如蝉翼、声如磬鸣的莲瓣纹茶盏。
离开作坊区时,张盛那辆宽敞的SUV后备箱里,已被小心翼翼地用特制软木架和缓冲材料固定好的瓷器填满。这些价值连城、凝聚着大师心血的器物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精灵。
走,咱们找地方包装好邮寄回去。张盛说着打开了车门。
孙雅琳坐在副驾,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张盛特意为她挑选的一只小巧玲珑、釉色甜润的粉彩仕女杯,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欢喜:“张盛,你眼光太好了!感觉每一件都像有故事。”
张盛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沉默的孙可欣。她正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疏离。他唇角微扬,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喜欢就好。可欣,那套影青茶盏,我看你刚才多看了几眼,送你泡茶正好。”
孙可欣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缓缓转过头,视线对上后视镜中张盛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窗外斑驳的光影掠过她清丽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感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漾开一丝涟漪。她没有说谢谢,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随即又转开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然而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悄然握紧放在膝上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里走进了这么一个人,在得知自家表妹和张盛走在一起,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急忙来到了黄山以偶遇的方式寻找到他们,爱情对于28岁的她来说,有那么点陌生了。
庐山,以“不识真面目”的云雾着称。他们抵达时,恰逢山雨初歇,湿漉漉的石阶蜿蜒向上,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白色雾霭里。参天古木的枝桠湿漉漉地低垂,叶片上缀满晶莹的水珠,空气清冽得如同滤过,吸一口,沁凉直透肺腑。
“这雾简直像走在牛奶里。”孙雅琳小心翼翼地扶着湿滑的栏杆,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缥缈。她穿着亮黄色的雨衣,像一团移动的暖光,试图驱散周遭的湿冷和迷茫。
张盛走在最前面探路,步伐稳健。孙可欣则沉默地跟在妹妹身后,一身深灰色的防水冲锋衣几乎要融入这片混沌的灰白。她的目光穿透浓雾,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在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带着一种无声的专注。
行至一处陡峭的观景平台,浓雾如同厚重的帷幕,将远近的峰峦、深谷尽数遮蔽。四周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脚下湿滑的岩石和耳边呼啸的山风。
“哎呀,什么都看不见。”孙雅琳有些失望地跺了跺脚,试图驱散寒意。
“雾里看山,山在雾中。看不清,未必不是一种风景。”张盛的声音穿透雾气传来,沉稳平静。他站在平台边缘,面朝无垠的云海,身形在翻涌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踏云而去。
就在这时,孙可欣忽然几步上前,径直走到张盛身边,几乎与他并肩而立。浓雾瞬间包裹了他们两人,将稍后一步的孙雅琳隔开了一些距离。
“看不清的,真的只是山吗?”孙可欣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山泉般的清冽,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钻进张盛的耳中。她没有看他,目光投向那片翻滚的虚无,侧脸线条在雾气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冷静。
张盛微微侧首,浓雾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孙可欣的眼中没有了惯常的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白的、近乎灼热的探究,像锋利的刀尖,试图剖开他平静表象下的所有秘密。
“雾总会散的。”张盛迎着她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磐石般稳定。他的眼神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带着攻击性的身影,却平静无波,没有丝毫闪避或退缩。
浓雾在他们之间无声地翻滚、流动。风声在耳边呼啸,平台上湿冷刺骨。孙可欣清晰地看到张盛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个执着地想要看清迷雾之下真相的女人。
“可欣?张盛?你们在看什么呀?等等我!”孙雅琳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和努力靠近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被雾气隔绝的微妙空间。
孙可欣眼底那灼热的光如同被惊扰的萤火,倏然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敛去,重新覆上一层薄冰般的疏离。她极自然地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与张盛之间那过于迫近的距离,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暧昧从未发生。
“没什么,琳琳,”她转过身,声音平静无波,“雾太大,看不清,有点冷。”她伸手拢了拢冲锋衣的领口。
张盛也顺势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走近的孙雅琳说:“是有点冷,这雾一时半会儿散不了。走吧,去下一个景点碰碰运气。”他神态自若,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对峙只是孙可欣一个人的幻觉。
孙雅琳不疑有他,亲昵地挽住张盛的胳膊:“就是就是,冻死啦!快走快走!”她拉着张盛,后面跟着孙可欣重新踏上湿滑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