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河风带着水汽的暖湿,吹得渡口的芦苇荡沙沙作响。新抽的芦苇已经长到半人高,青绿色的茎叶间,藏着几只白鹭,被来往的脚步声惊起,扑棱棱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老李的木船刚靠岸,跳板“吱呀”一声搭在石阶上。船上载着个陌生的货郎,挑着副担子,一头是针头线脑,一头是糖果玩具,扁担压得弯弯的,货郎却走得稳当,脸上堆着笑。
“这位小哥,青石镇往哪边走?”货郎放下担子,擦了擦汗,露出担子里花花绿绿的糖人,引得几个孩子围了上来。
“顺着河岸走,过了石桥就是主巷,”老李收起船桨,“看你面生,第一次来?”
“头一回来,”货郎递过块水果糖,“听人说这镇子安稳,生意好做,就过来碰碰运气。”
凌恒和墨渊恰好来渡口挑水,听见对话,停下了脚步。墨渊的目光被糖人吸引,尤其是那个捏成孙悟空模样的,金箍棒亮晶晶的,像是用糖稀做的。“凌恒,我能用铜钱买一个吗?”他拉了拉凌恒的衣袖。
“等挑完水再说,”凌恒应着,眼睛却落在货郎的担子上。那担子看着沉,货郎挑着却不费劲,裤脚卷起的地方,露出脚踝上一层薄茧——不像是常年走街串巷的货郎该有的,倒像是练过功夫的人。
货郎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转过头:“小哥要不要看看?我这还有上好的绣花线,颜色齐全,给家里人做衣裳正好。”
“不用了,”凌恒摇摇头,和墨渊提起水桶,“我们还有事。”
两人往镇上走,墨渊还在念叨糖人:“那货郎看着和气,糖人做得也像,比上次来的那个强多了。”
“别大意,”凌恒提醒,“这镇子刚太平没多久,外来人得多留个心眼。”
他们没注意到,货郎望着他们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随即又换上笑脸,招呼围上来的孩子:“都别急,挨个来,买糖人送小风车咯。”
张婶在石桥边晒笋干,看见货郎,热情地招呼:“新来的?到我家歇歇脚不?喝口茶水。”
“多谢大婶,”货郎笑着摆手,“先把货摆开,不然天黑了卖不完。”他挑着担子往主巷走,脚步轻快,扁担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和巷子里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倒也不突兀。
李木匠正在铺子里给新桌子上漆,看见货郎经过,放下刷子多看了两眼。“这货郎不一般,”他对旁边帮忙的巧铜张说,“你看他挑担子的架势,脚步稳,腰杆直,不像走江湖的,倒像……”
“像练家子?”巧铜张接话,手里还拿着个没打完的铜锁,“要不要跟凌恒说一声?”
“先看看,”李木匠摇摇头,“别草木皆兵,万一真是来做生意的,倒显得咱镇小气。”
货郎在巷口摆开摊子,果然引来不少人。女人们围着挑拣绣花线,孩子们吵着要糖人,他应付得游刃有余,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透着股自在。墨渊攥着几枚铜钱,跑过去买了那个孙悟空糖人,举在手里,开心得像得了宝贝。
“小哥眼光好,”货郎笑着给他递了个小风车,“这糖人能放三天,别让太阳晒着。”
凌恒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货郎的摊子。货郎的手指灵活,捏糖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手腕翻转间,糖稀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这手艺确实地道。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货郎的眼神太亮,扫过人群时,带着种审视的锐利,不像普通货郎那样只盯着生意。
午后,货郎收了摊子,挑着担子往渡口走,说是要去对岸的村子看看。老李的船刚要离岸,见他过来,又停下等他。“不再住一晚?”老李问。
“不了,”货郎跳上船,“早卖完早回家,家里还有婆娘孩子等着呢。”
船慢慢驶离渡口,货郎坐在船头,望着青石镇的方向,刚才的笑脸收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记号——和上次私盐贩子麻袋上的标记有几分相似,只是图案更复杂些。
这一幕,恰好被来给老李送饼的张婶看见。她没看清木牌上的记号,只觉得货郎的神情不对劲,回来后赶紧告诉了凌恒。
“他摸了个木牌?”凌恒心里一紧,“什么样的?”
“没看清,就觉得黑乎乎的,上面好像刻着东西,”张婶回忆着,“他看见我,赶紧揣起来了,表情怪怪的。”
凌恒和李木匠、巧铜张碰了头,把各自的发现一说,都觉得这货郎有问题。“私盐贩子刚被办了,就来个可疑的货郎,”巧铜张皱着眉,“怕不是一伙的?来探风声的?”
“有可能,”李木匠点头,“他往对岸去,说不定那边还有窝点。”
墨渊捏着手里快化完的糖人,忽然说:“他哼的小调,我好像在哪听过……对了,上次抓的私盐贩子里,有个人被捆着的时候,就哼过这调子!”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都沉了下去。看来这货郎确实不简单,恐怕不是来探风声那么简单。
夕阳把渡口的船影拉得很长,老李的船已经看不见了。凌恒望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心里清楚,平静的日子或许又要被打破了。这货郎就像一颗投入春水的石子,看似微小,却可能激起更大的涟漪。
“得盯着对岸,”凌恒说,“明天我和墨渊过去看看。”
“我也去,”李木匠拿起他的斧头,“人多些,有个照应。”
小花飘在凌恒肩头,铜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他们小心。墨渊把最后一点糖人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这次我一定能帮上忙,不会再添乱了。”
夜色渐浓,渡口的风带着凉意。凌恒知道,从货郎踏上青石镇的那一刻起,一场新的较量就已经开始。只是这一次,他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不知道藏着多少人,只能更加谨慎,像守护田埂上的新苗一样,守护着镇子的安稳。
而那艘载着货郎的木船,已经消失在河道的拐弯处,只留下水面上淡淡的船影,在暮色里,透着几分神秘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