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昭彻底崩溃了，像一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在地上，涕泗横流。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吴珩。
那是一种彻底的，被完全击溃的眼神。
“我说……”
“我全都说……”
张文昭的声音嘶哑、破碎，再也没有了之前为人师表时的半分儒雅。
吴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按下了开关。
红色的指示灯，在白炽灯下，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
“是……是我杀的。”
“周清，是我的妻子，也是我亲手杀死的。”
张文昭的供述，断断续续，充满了悔恨和疯狂。
“那个女人……她背叛了我！”
“她在外面有人了，被我发现了。”
张文昭说到这里，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恨意。
“我们结婚十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
“可她呢？她不仅给我戴绿帽子，还要我净身出户！”
“她说房子是她婚前买的，车子写的是她的名字，让我滚！”
“我凭什么要滚？！”
吴珩静静地听着。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激情犯罪的背后，往往是长期积累的矛盾和一瞬间的情绪爆发。
出轨，财产分割，尊严扫地。
这三座大山，足以压垮一个看似体面的中年男人。
“五天前，就是她失踪的那天晚上。”
“我提前在她的红酒里，放了大量的安眠药。”
“她喝下去之后，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张文昭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仿佛在回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噩梦。
“我……我把她拖进了浴室。”
“浴缸里……放满了水……”
吴珩握着录音笔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即便已经推导出了全部过程，但从凶手口中听到这些细节，那种冲击力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监控室内。
陈砚和一众刑警，鸦雀无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张文昭那来自地狱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房间里回响。
当听到“分尸”两个字时，几个年轻的刑警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然后呢？”吴珩的声音依旧平静。
“然后……”张文昭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把她……装进了几个黑色的垃圾袋里。”
“我住的小区，电梯里有监控。”
“所以我没有坐电梯。”
“我一层一层，把她……背了上去。”
“背到了九楼。”
“902室。”
“那家正在装修，白天工人干活，晚上一个人都没有。”
“墙……是我提前一天就看好的。”
“我买了水泥和沙子，就堆在房间的角落里。”
“我把她……放进了墙壁的空洞里，然后用砖头和水泥，一点一点……重新砌好。”
“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就没人能找到了……”
“永远都找不到……”
张文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低低的抽泣。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吴珩关掉了录音笔。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摊烂泥般的男人，转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门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
“叮铃铃——！”
就在张文昭供述分尸细节的时候，监控室内，陈砚的手机骤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派去现场的刑警队长。
陈砚立刻接通，按下了免提。
“队长！”
电话那头，是一个因为极度激动而显得有些变调的声音。
“找到了！”
“就在星光小区的9栋902室！”
“东面的那堵墙！我们刚砸开！”
“里面……里面确实是尸块！”
“经过现场法医初步确认，死者就是失踪了五天的周清！”
“轰！”
当“找到了”三个字从电话里传出来的时候，整个监控室，瞬间沸腾了！
“好！”
“太好了！”
“操！真他妈在墙里！”
之前那个质疑吴珩的壮汉警察，此刻一拳砸在桌子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狂喜。
他看向屏幕里吴珩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敬佩。
这他妈还是个实习生？
这简直就是妖孽！
“队长牛逼！”
“吴哥牛逼！”
“破案了！收队！！”
压抑了数天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这几天，为了这个案子，整个刑警支队连轴转，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
陈砚挂断电话，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看着屏幕，那个年轻人刚刚推门而出。
“走！”
陈砚大手一挥。
“我们去会会我们的大功臣！”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陈砚身后，走出了监控室。
……
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
吴珩刚走出审讯室，还有些不太适应。
他一抬眼，就看到陈砚带着一大帮人，快步向他走来。
那架势，有点像要去干仗。
“吴珩！”
陈砚走到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不小，拍得吴珩一个趔趄。
“好小子！”
“真有你的！”
陈砚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激动。
他身后的刑警们，也都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吴珩。
敬佩，好奇，震撼，不一而足。
“队长，你这有点太热情了。”吴珩揉了揉肩膀，无奈地笑了笑。
“热情？这算什么热情！”
一个年轻的刑警挤上前来，满脸兴奋地看着吴珩。
“吴哥，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件多牛逼的事吗？”
吴珩挑了挑眉。
不就是审了个杀人犯吗？
对于刑警来说，不是家常便饭？
“哥们儿，你还不知道吧？”
那刑警一脸“你out了”的表情，“‘江城中学教师离奇失踪案’，上个礼拜在微博上都爆了！热搜挂了整整三天！”
“全市的目光都盯着咱们呢！”
“市局领导天天打电话来问进度，我们压力山大啊！”
另一个刑警也凑过来说道：“是啊，我们查了整整五天，把整个小区都快翻过来了。
一点线索都没有。结果你倒好，一个小时，直接让凶手跪了！”
“墙里藏尸……我操，这手法，电影里都不敢这么拍！你是怎么想到的？”
“太神了！简直就是我辈楷模！”
“吴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偶像！”
“队长，这必须得请客啊！不，得让局里发奖金！”
“必须的！最高规格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把吴珩围在中间，各种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吴珩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搞得有点懵。
热搜？
全市关注？
他一个治安大队的实习生，平时接触得最多的就是邻里纠纷、抓抓小偷。
哪知道自己随手审的一个案子，居然是这么大的背景。
难怪陈砚这个刑警支队的队长会亲自坐镇。
“行了行了，都别嚷嚷了。”
陈砚笑着挥了挥手，把众人驱散开。
“庆功宴少不了你们的。”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吴珩，眼神里充满了感慨。
“吴珩，这次，真的谢谢你。”
“你不仅是帮我们破了一个大案，更是救了我们整个刑警支队。”
这话说的很重。
一个案子，如果迟迟破不了，舆论的压力，上级的压力，足以让整个队伍都抬不起头。
吴珩的出现，无疑是力挽狂澜。
“陈队客气了，我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吴珩谦虚道。
他心里想的是，这本来就是刑警队的案子，自己只是恰好碰上了。
“你小子，还挺谦虚。”陈砚越看越满意，“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刑警队？
就你这脑子，待在治安大队，太屈才了！”
他这是当场就要挖墙脚了。
吴珩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忽然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陈队！陈队！等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领导，正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朝这边冲过来。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
是治安大队的支队长，赵勇。
也就是吴珩的顶头上司。
陈砚看到来人，有些意外。
“老赵？你怎么来了？”
赵勇跑到跟前，也顾不上跟陈砚寒暄，径直冲到了吴珩面前。
他额头上全是汗，一脸的焦急和歉疚。
“小吴啊！哎哟我的天，可算找到你了！”
赵勇喘着粗气，一把将怀里那个蓝色的文件夹，塞到了吴珩的手里。
“这个！这个才是你的案子！”
吴珩低头一看，文件夹上贴着标签：【关于惯犯王二毛系列盗窃自行车案的卷宗】。
一个偷自行车的案子？
吴珩愣住了。
什么意思？
“赵队，您这是……”
赵勇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我搞错了啊！”
“早上太忙，我拿错档案了！”
赵勇指了指吴珩刚刚从审讯室里带出来的，那个厚厚的，记载着张文昭杀妻案的卷宗。
“那个！那个是重案！是要移交给你们刑侦支队的！”
赵勇转向陈砚，一脸的尴尬。
“这个……”他指着吴珩手里的自行车盗窃案卷宗，“这个才是我们治安大队要办的案子！”
空气，瞬间安静了。
走廊里，落针可闻。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刑警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陈砚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吴珩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个单薄的【盗窃自行车案】。
又抬头看了看陈砚他们刚刚为之欢呼雀跃的【特大杀人藏尸案】。
他眨了眨眼。
陈砚也眨了眨眼。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茫然和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