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混沌能量池缓缓旋转,灰蒙的光晕将四壁古老的阵纹映照得忽明忽暗。那自池底深处浮现的、比祭坛本身更加原始苍凉的符文虚影,如同沉睡万古后偶然睁开的眼,无声地凝视着上方的宁凡与烛龙。
烛龙银灰色的龙须无风自动,龙目中时空幻影急速流转,显然在全力解析那些符文的来历与含义。宁凡则更加直接,他一手仍按在混沌镇墟碑上,将自身的感知与碑灵相连,借助这块与祭坛、与此地因果紧密相连的宝物,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探向能量池的深处,探向那些符文虚影的根源。
“并非北荒已知的任何一种太古纹……甚至不像这个纪元的产物。”烛龙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与不确定,“其道韵……苍凉、厚重,带着一种‘万灵祭祀’般的古老愿力,却又内嵌着极为精妙的‘镇封’与‘调和’之理。这与对抗寂灭的路数有关,但……似乎更加根本,更偏向于……‘净化本源’?”
宁凡闭目感应,通过混沌镇墟碑传来的反馈更加细腻。那些符文并非独立存在,它们彼此勾连,构成了一个极其庞大而复杂的立体网络的一小部分。这个网络深深嵌入地脉,甚至与此地经年沉积的怨念、寂灭残余、乃至北荒大地的某种原始地脉灵性都纠缠在一起。而他当年仓促布下的镇渊祭坛,恰巧如同一个楔子,打入了这个古老网络某个相对薄弱的“节点”,并因最近混沌镇墟碑的融合激活,不经意间微微撼动了这个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体系。
“这下面……有一个极其古老的封印,或者说……一个以整个北荒部分特殊地脉为基础的、超巨型的‘净化法阵’的遗存核心。”宁凡睁开眼,眸中混沌光晕一闪而逝,“我当年的祭坛,建在了它的‘阵眼’之一,或者说,一个‘次级调节点’上。难怪我总觉得此地设坛特别‘顺手’,地脉回应异常‘贴切’。”
烛龙龙目一凛:“你的意思是,你并非第一个尝试在此‘镇渊’之人?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有大能者,以此地乃至更广阔的区域为基,布下了针对某种‘污秽’的净化大阵?而寂灭战争造成的创伤与怨念,不过是后来附着其上、加重其负担的‘新伤’?”
“很有可能。”宁凡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混沌镇墟碑表面划过,“这些符文流露出的‘净化’意念,虽然古老,但其追求‘纯粹’、‘调和’、‘归源’的内核,与我混沌大道中的部分理念,甚至与源镜‘映照万法、梳理本源’的残留道韵,有微妙相通之处。只是它们更加……‘仪式化’,更依赖地脉与某种集体愿力。”
“能追溯到什么时代?”烛龙问。
宁凡摇头:“难以估量。这些符文的‘磨损’程度,远超我的认知。它们存在的岁月,恐怕比如今真界有明确记载的历史还要漫长得多。甚至可能……”他顿了顿,说出一个惊人的猜想,“在‘源镜’完整存在的那个太初时代,或者其破碎后不久,某个继承了部分源镜净化理念的古老文明所为。”
烛龙沉默,这个猜想太过骇人。涉及太初,涉及源镜,那都是埋葬在时光最深处的迷雾。
“它们现在被触动,是因为你的碑,还是因为我的到来?”烛龙看向能量池。
“两者皆有,但根本原因,是这座祭坛被初步激活,以及碑坛融合后产生的、那种超越普通净化之力的‘混沌归源’意境。”宁凡目光深邃,“这个古老封印网络沉寂太久,其‘灵性’或者说‘运行逻辑’几乎僵死。我们无意中注入的‘活水’,让它‘苏醒’了一部分,开始本能地‘示现’其存在,甚至可能……试图与我们这个‘新生的调控点’建立连接。”
话音未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能量池中那些黯淡的符文虚影忽然明亮了几分,并且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充满韵律的方式组合、变化,最终在池面上空,投射出一幅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立体地图”虚影!
那地图极其复杂,以宁凡他们所在的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出无数细密的光线,连接着北荒大陆各处诸多难以辨识的节点,其中一些节点光芒较强,大部分则黯淡近乎熄灭。而在整个网络的更深处,似乎还有更加宏大、更加朦胧的层次,延伸向不可知的地脉深处乃至虚空。
“这是……此地古老净化网络的部分结构图!”烛龙低呼。
宁凡凝视着这幅地图虚影,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距离他们不算太远、但处于更深地脉层次的、散发着微弱但异常稳定光芒的节点上。那个节点在地图上的标识,是一个简化的、双手捧托某物的跪坐人形符文,与其他节点多以山峦、河流、星辰等自然符号为主截然不同。
“这个节点……似乎有‘守御者’或‘供奉者’的意味,而且状态相对特殊。”宁凡指着那处,“它的光芒虽弱,却稳定,未被后来沉积的怨念寂灭之力完全污染。或许……那里保存着关于这个古老网络,乃至它所要净化之物的更多信息。”
烛龙也注意到了那个特殊节点:“要去探查?此地虽在死魔渊深处,但以你我手段,加上这幅地图指引,抵达那里应当不难。只是……风险未知。”
宁凡略一沉吟,做出了决定:“需要去。我们对这个隐藏在脚下的古老秘密了解太少。它与我当年未尽之事、与北荒现状、甚至与源镜、与寂灭都可能有关联。不弄清其底细,我在此地的净化与恢复,也可能埋下未知隐患。”他看向烛龙,“老烛,你可愿随我走一遭?此地祭坛有我碑灵与岳烽等人看守,暂时无虞。”
烛龙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自然同去。你这刚回来,就想往这种不明不白的古地里钻,吾岂能放心?”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耽搁。宁凡以混沌镇墟碑为引,将那幅古老地图虚影的关键部分拓印入一片特制的玉简,同时将一缕自身道韵与碑灵感知附着其上,确保能实时感应方向与节点状态。他向外围的岳烽传音交代几句,命其带人严密守护祭坛,非他本人或烛龙返回,任何人不得靠近核心,亦不得擅离岗位。
准备妥当后,宁凡与烛龙来到石室一侧看似普通的岩壁前。根据地图显示,这里有一条极其隐秘、几乎与岩石同化的古老地脉通道,可以相对安全地通往那个特殊节点所在的地下空间。
烛龙龙爪轻划,银灰色的时空之力如同水流般浸入岩壁,岩壁表面顿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渐渐显露出一条仅容数人并行的、倾斜向下的幽深甬道。甬道四壁光滑,并非开凿而成,倒像是某种力量长期侵蚀或地脉自然演化形成,其上同样隐约可见那种古老符文的微光。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甬道。烛龙在前,周身散发出柔和的时空光辉,既作照明,也悄然抚平前方可能存在的空间陷阱或紊乱法则。宁凡紧随其后,手持混沌镇墟碑,碑身灰蒙光芒收敛,只保持最基本的感应与守护状态。
甬道深长,蜿蜒曲折,仿佛通往大地的心脏。空气沉闷,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土石、古老能量以及淡淡沧桑气息的味道。越往下走,那种源自古老净化网络的“场”的感应就越发清晰,仿佛行走在一个沉睡巨人的血管之中。
途中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遭遇了几处因漫长岁月导致的地脉错位形成的能量乱流,还有一些依靠此地沉积负面能量生存的、形态古怪的晶石生物偷袭。但这些对于烛龙和宁凡来说,都构不成威胁,轻易便被化解。
约莫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根据地图与感知,他们已深入地下极深处,远远超过了寻常死魔渊探险者能抵达的范围。前方甬道尽头,出现了一扇紧闭的石门。
石门同样古朴,表面雕刻着与地图上那个特殊节点符文人形相似的图案——一个更加清晰、栩栩如生的跪坐人形,双手捧于胸前,掌心向上,仿佛在供奉或守护着什么。人形面容模糊,衣着样式古老难辨,唯有那姿态中透出的虔诚、宁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跨越了无尽岁月,依然清晰可感。
“就是这里了。”宁凡停下脚步,对照玉简地图确认。
烛龙龙目打量着石门:“有禁制,很古老,但……似乎并非纯粹的防御或攻击性质,更像是一种……‘认证’或者‘共鸣’机制。”
宁凡点头,他也有同感。他走上前,略一思索,将手中的混沌镇墟碑轻轻举起,碑身正对石门上的跪坐人形图案。同时,他调动体内恢复不多的混沌道源,模拟出之前在祭坛能量池中感受到的那种古老符文的净化与调和道韵,缓缓注入碑中,再通过碑身,如同信号般,轻柔地“叩响”石门。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如同锁钥契合。
石门上的跪坐人形图案,骤然亮起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乳白色光华。那人形仿佛活了过来,低垂的眼睑似乎微微抬起,看了宁凡与他手中的混沌镇墟碑一眼。那目光中,没有敌意,没有审视,只有一种历经漫长孤寂等待后,终于见到一丝符合“条件”之物的……释然与托付。
紧接着,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门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并不算特别宽敞的石室,大约十丈见方。石室中央,有一个小小的、以纯净白玉砌成的圆形池子,池中无水,只有一团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乳白色光晕在缓缓流转、沉浮。光晕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微小、几乎透明的跪坐人形虚影,与石门上的雕刻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
而在石室的四壁以及穹顶,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比之前所见更加完整、更加系统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微微呼吸般明灭,构成了一篇宏大的“文章”,似乎在阐述着什么道理,记录着什么历史,或者……传递着什么警示。
当宁凡与烛龙踏入石室,目光落在中央那团乳白色光晕上时,那光晕核心的微小虚影,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个苍老、疲惫、却异常温和宁静的声音,直接在他们心间响起,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但凭借道境层次能够理解其意的语言:
“后来者……持有‘源息’与‘镇意’之人……你们终于……来了……”
宁凡与烛龙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震。“源息”?是指混沌道源中蕴含的那一丝源镜气息?还是指云曦灵光的本源?“镇意”?是指混沌镇墟碑的镇压、净化之意?还是指自己道心中那份守护与镇封的意志?
“前辈是?”宁凡以心念回应,态度恭敬。他能感觉到,这团光晕中残留的意念虽然微弱,但其本质极高,且充满了善意与一种殉道者般的纯粹。
“吾乃……‘万灵净坛’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值守……‘守镜人’苍玄……残灵……”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中断,“奉‘初镜之谕’……镇守此方‘滤墟节点’……已不知……多少轮回了……”
万灵净坛?初镜之谕?滤墟节点?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却仿佛带着沉重的历史感砸来。
“前辈,何为‘万灵净坛’?‘初镜’可是指‘源镜’?‘滤墟节点’又是何意?此地古老净化网络,究竟所为何事?”宁凡抓住关键,一连串问题以意念传递过去。
那苍玄残灵的光晕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阻织跨越了太过久远的记忆。“‘净坛’……乃太初之后……‘镜庭’遗族……感念源镜破碎、万法蒙尘、浊气渐生……集众族之力……于诸天选定‘浊源汇聚’或‘界膜薄弱’之地……布下的‘净化法阵’……旨在……梳理地脉,调和阴阳,过滤……来自‘墟’的……侵蚀……”
镜庭遗族!源镜破碎后的继承者!宁凡心神震动,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这个古老网络,果然与源镜有关!
“墟?”烛龙捕捉到这个字眼,龙目凝重。
“墟……非汝等现今所言之‘归墟’……”苍玄残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深切的悲哀与无力,“归墟……乃‘大墟’之一角……是‘它’侵蚀此方诸天……形成的……‘伤口’与‘通道’……吾等当年欲净化抵御的……是‘墟’本身……那弥漫诸天万界……令法则惰化、灵性蒙昧、万物走向终末寂冷的……无形之力……”
信息量过于巨大!归墟只是“大墟”的一部分?真正的敌人,是一种被称为“墟”的、弥漫性的、导致万物走向终末的“无形之力”?这比寂灭魔潮、比“仙尊”更加抽象,也更加根本!
“那‘仙尊’……”宁凡忍不住问。
“汝所说的……应是某个……被‘墟力’深度侵蚀……最终与‘归墟’这一局部‘伤口’同化的……强大个体吧……”苍玄残灵道,“‘净坛’之力……本可延缓、净化‘墟’的侵蚀……但后来……‘镜庭’崩毁……遗族离散……大多‘净坛’失去维护……或毁于战火,或逐渐失效……此地节点……因地处偏僻,且吾以残灵坚守……方能维持一丝核心不灭……直到……后来那场惨烈大战……无数生灵怨念与一股集中爆发的‘墟力’(寂灭本源)污染……加重了负担……也彻底掩盖了此地的真实……”
原来如此!北荒死魔渊,早在上古甚至更早,就是一处“滤墟节点”,是“镜庭遗族”布下的“万灵净坛”的一部分,用来净化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墟力”。后来“镜庭”崩了,净坛大多失效,此地依靠这位“守镜人”苍玄的残灵苦苦维持。再后来,宁凡那个时代的寂灭战争在这里爆发,惨烈的伤亡与寂灭本源(高浓度的墟力)污染,如同在旧伤上撒盐,彻底扭曲掩盖了此地的本来面目。
“前辈坚守至今,可有何未竟之愿?吾等又能做些什么?”宁凡肃然起敬。这位不知坚守了多少岁月的残灵,其意志之坚韧,令人动容。
“吾灵将散……‘滤墟’之责……早已无力承担……”苍玄残灵的声音越发微弱,那团乳白色光晕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见汝身负‘源息’……虽微弱,却真……或许……是新的希望……”
光晕中,分离出一点最为精纯、蕴含着某种纯净净化意念与古老知识的乳白光点,缓缓飘向宁凡,融入他手中的混沌镇墟碑中。
“此乃……此节点保存的……部分‘净坛’核心符文……与‘墟力’特性记录……以及对‘大墟’……零星观测……赠汝……望汝……善用……”
“另……‘镜庭’虽崩……遗族或尚有存……‘初镜’破碎之核心……其下落……据最后讯息……可能坠向……‘众念汇聚之井’、‘时光遗忘之角’、‘因果悖逆之地’……线索渺茫……仅供参考……”
“守镜之责……尽矣……”
最后一个意念传出,石室中央那团乳白色的光晕,如同燃尽的烛火,轻轻一闪,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石室四壁与穹顶的那些古老符文,也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普通石刻的模样,只是那份苍凉古意,依旧留存。
石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混沌镇墟碑吸收了那点乳白光点后,碑身内部似乎多了一些玄妙的纹路流转,对周围环境中残留的负面能量感应与净化能力,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提升。
宁凡与烛龙久久无言。短短一番交流,却仿佛掀开了历史厚重帷幕的一角,窥见了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真相。对抗寂灭,并非终点,甚至可能只是触及了某个更庞大威胁的冰山一角。
“墟……大墟……镜庭遗族……万灵净坛……”烛龙缓缓重复着这些词汇,龙目中充满了震撼与思索,“我们之前的敌人,那位‘仙尊’,不过是这个宏大背景下的一个悲剧产物……真正的阴影,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弥漫。”
宁凡抚摸着混沌镇墟碑,感受着其中新获得的知识与那点纯净的净化意念,眼神却异常坚定。
“无论阴影多大,路总要一步步走。”他看向石室门口,仿佛看向了更远的未来,“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更多。净化死魔渊,不仅是为了北荒,或许也是在修复这个古老‘滤墟节点’的第一步。而寻找源镜核心碎片,了解‘墟’的真相……也成了新的目标。”
局更深,路更长。但有了方向,便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