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星期一
日光晴得有些晃眼。
午休的喧嚣像潮水一样涌进教室。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晃晃的方块。
我正低头整理上午的笔记，准备稍后带给歌爱。
虽然她近来的沉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但这习惯性的动作依旧保留着。
“花谱！这边这边！”
一个好朋友元气十足的声音穿透嘈杂，手臂已经不由分说地环了上来，带着一股温暖的热气。
“我找到个好地方，天台！”
“风很舒服，还有树荫！”
“快走快走，再晚就没位置了！”
她的动作太快，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从座位上拉起来。
我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那个固定的角落。
歌爱坐在那里。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奔向食堂或者朋友。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面前摊开着一本习题集。
铅笔握在手里，笔尖却悬停在纸页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阳光吝啬地只照亮她桌角很小一块区域。
她的身体大部分都沉在教室角落特有的、略显阴暗的光线里。
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侧脸，只露出一点过分白皙的下颌线。
那个姿态，孤绝得像一座漂浮在喧嚣海洋之外的孤岛。
拉我手的朋友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另外两个伙伴也在下面操场等着我。
她们的笑容明亮又轻松，是毫无阴霾的青春模样。
她们是我熟悉的朋友圈，是“正常”学校生活的一部分。
我距离歌爱越来越远。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并不剧烈，却带来一种清晰的、向下沉坠的紧绷感。
她看到了吗？
看到我被朋友拉走？
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我……终于也像其他人一样，将她彻底排除在外了吗？
上周她那冰冷彻底的沉默，是否就是预感到这一刻？
“花谱？发什么呆呢？”
身边的朋友疑惑地晃了晃我的胳膊，顺着我凝滞的目光也瞥了一眼那个角落，随即了然，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别管她啦，她一直都那样，怪怪的，走吧！”
天台的微风很舒服，朋友们的谈笑也很自然。
但歌爱坐在阴影里的侧影，像一幅被强行嵌入视野中心的、色调沉郁的画，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她悬停的笔尖，凝固的姿态，周身弥漫的那种绝对的孤独感……
每一帧都异常清晰，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她需要人陪吗？”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带着一丝酸涩的自责。
她上次生病时虚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是我最近太在意她的冷淡，反而忽略了什么吗？
还是……我的靠近本身，就是她此刻孤独的根源？
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她把自己关进更深的冰层里？
不行。
身体比意识更先做出了反应。
“抱歉。”
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打断了身边朋友的滔滔不绝。
她们几个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困惑地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来。”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有点东西落在教室了，得回去拿一下。”
“你们先去吧，不用等我。”
“诶？什么东西那么急啊？”
朋友不解地问，试图再次拉住我。
“吃完再去嘛！”
我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目光再次投向教室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角落。
“很重要的东西。”
我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
“抱歉，你们先去。”
没有再给她们挽留的机会。
我转身，朝着与天台热闹相反的方向，逆着三三两两走向食堂或操场的人流，快步走回教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推开教室门，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伏案休息或看书的同学。
而那个角落，歌爱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滞了。
只有在我推门进来，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教室时，我看到她悬停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我走到她座位旁，停下脚步。
她没有抬头，但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加僵硬了，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动物。
我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歌爱。”
我开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更低、更缓，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上次的笔记……需要我再讲一遍吗？或者，有哪里不懂？”
她没有回答，依旧低着头。
但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她握着铅笔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死白，微微地、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那凝固的冰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