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多云转晴
那颗糖的甜味，在舌尖盘桓了整整一夜，像一种带着微小电流的幻觉。
白天的课堂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老师的板书扭曲成无意义的线条。
唯有后颈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注视，像一根烧红的针，时不时刺一下我混乱的神经。
她的座位换到了在斜后方，不远不近。
偶尔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或者她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风。
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我背脊下意识地绷紧，又强自按捺下去。
我假装专注地盯着讲台，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夜晚的寝室，再次被寂静浸透。
头顶的床板传来她翻身时轻微的吱呀声，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轻语？
像蜷缩在阳光下的猫发出的咕噜。
这声音像羽毛，搔刮着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末梢。
书页摊在膝头，依旧是那几行字，像被施了凝固咒。
指尖下的纸张边缘，已经被我无意识地捻得起了毛。
为什么？
为什么会像这样靠近我呢？
这个盘旋在脑海里、如同鬼魅般的问题，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掀翻理智小船的惊涛骇浪。
声音突兀地撕裂了夜的静谧。
“你……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靠近我？”
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
脸颊滚烫，耳膜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我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或者原地蒸发掉。
上铺的动静，停了。
连那细微的呼吸声，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死死盯着书页上模糊的墨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这几乎要将我溺死的恐慌和羞耻。
然后，是梯子被轻轻踩动的声音。
哒。哒。
很轻，很慢。
像踩在我疯狂擂动的心跳上。
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带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和干净的体温。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坐在床边，而是蹲了下来。
就在我的床沿边。
高度刚好与我蜷缩在床上的视线齐平。
我被迫抬起眼，撞进她的目光里。
台灯暖黄的光线从侧面打过来，一半照亮她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
她的眼睛很亮，像沉在深潭里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惊慌失措、脸颊爆红的狼狈倒影。
距离太近了。
近到我甚至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她瞳孔里我缩小的惊慌轮廓。
她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种清冽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脸颊，像羽毛扫过，激起一片令人战栗的鸡皮疙瘩。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身体僵直得像一块冰封的石头，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她看着我，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更像某种捕捉到有趣事物的、带着兴味的弧度。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如同耳语般的磁性，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我脆弱的鼓膜上。
“因为……”
她微微歪了下头，视线细细描摹着我僵硬的脸部线条，最终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带着一种直白的欣赏。
“你像只小野猫。”
“别扭得要命。”
“又……”
她的尾音拖长了一点，像羽毛尖在轻轻搔刮。
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清晰地映着我此刻呆滞、震惊、仿佛被雷劈中的模样。
而她眼底深处，则跳跃着一簇小小的、毫不掩饰的愉悦火光。
“……可爱得让人想逗一下。”
！！！
世界瞬间失声！
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从心脏爆炸般涌向四处！
脸颊、耳朵、脖颈……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像是被点燃了，滚烫得几乎要冒出烟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力道之大，震得我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连带着身下的床板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脑子里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一片混乱的嗡鸣！
她说什么？！
野猫？！
别扭？！
可爱？！！
逗一下？！！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冲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被踩了尾巴的真猫一样，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撞到上铺的床板！
“你……你胡说什么！！”
声音拔高到完全变调，尖利得破了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慌乱。
我像一只彻底炸毛的刺猬，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墙壁，仿佛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被子被胡乱地扯到胸前，像一面脆弱的盾牌。
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又愤怒地瞪着蹲在床边的她。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那种被彻底看穿，又被如此直白地评价带来的混乱。
她看着我过激的反应，眼底那簇愉悦的小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噗地一下燃得更亮了。
嘴角那个微小的弧度，终于清晰地扩大成了一个带着点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容。
那笑容在她素来平静的脸上绽开，像冰层乍破，春水初生，晃得人眼花缭乱。
“看~”
她甚至轻轻笑出了声，很短促，像气泡破裂的轻响。
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我烧得通红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
“就像现在这样。”
“炸毛的样子……”
“尤其可爱。”
可爱！又是可爱！！！
“你……你闭嘴！！”
我彻底崩溃了，抓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枕头，然后不管不顾地就朝她砸了过去！
力道完全失控，动作笨拙又慌乱。
她反应极快，头微微一偏。
枕头擦着她的发梢飞过，咚一声沉闷地砸在了对面的书桌上，又滑落到地上。
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她依旧蹲在那里，姿势都没变。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眼底那点带着玩味的光，却丝毫没有减弱。
她看了看地上那本无辜的枕头，又转回目光，落在我因为激动和羞耻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我死死抓着被子的手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穿透力。
“恼羞成怒了？”
她挑了挑眉，语气平淡。
“滚……滚回你的上铺去！”
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快要哭出来的羞愤。
我把脸整个埋进被子里，像只绝望的鸵鸟，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头顶传来她起身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还有她似乎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轻叹？
“好吧。”
脚步声响起，走向梯子。
赤脚踩在铁梯上的声音再次传来，一级，又一级。
“晚安。”
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平静，像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动物。
“……炸毛的小野猫。”
“……”
我死死捂住耳朵，把滚烫的脸更深地埋进带着阳光和皂角气味的被子里。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
……
……
在薄暮的寂静中，我问她。
“你的灯火都已点上了——那么你拿着这灯到哪里去呢？”
“我的房子黑暗寂寞——请把你的灯借给我吧。”
她抬起乌黑的眼睛望着我的脸，站着沉吟了一会。
最后她说。
“我来是要把我的灯献给上天。”
我站着看她的灯光在天空中无用的燃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