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乐轻轻摇头，眼角的纹路在灯光下愈发深刻：“我研究了将近二十年，始终没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是关于精神力失控吗？”赵有繁追问。
“是。”这个字里承载着太多痛苦与无力。
精神力，这确实是世界上最不可捉摸、最不可控的力量。
“那条黑色的蛇尾，也是精神力的一种表现？”
“严格来说，那是精神体严重破损后，以半残形态强行外化的结果，而且完全不受控。”覃乐的声音很轻，“这也是他不得不依靠轮椅的主要原因。”
“他的双腿……”
“被狂暴的精神力场束缚着，无法自主移动。”
这些解释虽然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范畴，但赵有繁发现自己竟能平静地接受。或许是因为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让一切不可思议都变得可以理解。
赵有繁沉思片刻，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是匹配度高的omega呢？Alpha和omega之间有天生的连接，如果能找到合适的omega，是不是能起到安抚作用？”
何宇摇头苦笑：“所有常规方法我们都试过了。普通omega根本无法靠近他，信息素匹配度也很难达到有效阈值。强行匹配只会雪上加霜，如同烈火浇油。”
短暂的沉默后，赵有繁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那如果是beta呢？一个有精神力的beta，会不会有用？”
“精神力之间确实存在匹配度，但这种匹配很难用仪器量化，只能通过患者的反应来判断。”覃乐顿了顿，“可目前还没有成功案例。”
赵有繁突然看向监护室内：“他醒了。”
玻璃窗后，何晴易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因痛苦而紧蹙。
“让我试试吧。”赵有繁站起身，语气平静，“我有精神体。”
覃乐和何宇都僵住了。二十二年来，他们每一次面对儿子的痛苦都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而此刻，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决意让他们既期待又恐惧。何晴易若在心上人面前展露最不堪的一面，心里该有多煎熬？
beta的精神体？
夫妻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挣扎，最终默默退开了半步。
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
赵有繁推门走进病房。
何晴易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开，目光却虚浮地落在天花板的某处，没有与他对视。赵有繁并不介意，他在床边坐下，将那块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平安符举到何晴易眼前。
“送给你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希望你平安。”
他握住何晴易冰凉枯瘦的手，那手指瘦得几乎只剩骨头。
然后，将小小的木牌轻轻放进那只掌心，再用自己的手将它合拢。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块桃木平安符明明很小，存在感却异常鲜明，像一颗温热、跳动的心脏。
何晴易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抬起那双浅淡的眸子，直直地望进赵有繁的眼睛里。
“一开始，只是想打发时间，”赵有繁开始缓缓诉说，声音平稳而温柔，“但后来，每次去都是为了能遇见你。今天……本来打算问你的名字，等这个做好了就送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也打算顺便向你表白。”
他看到何晴易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算你拒绝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来。死缠烂打应该是个不错的招数，对吧？”说着，赵有繁闭上了眼睛。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后，一道优雅的身影悄然浮现。
那是一只美丽而高傲的蛇鹫，它展开金褐色的羽翼，姿态凛然。然而，当它看向病床上的何晴易时，那锐利的眼神却瞬间柔和下来。它低下修长的脖颈，用覆着细密金色绒羽的脸颊，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蹭过何晴易苍白冰凉的面颊。
就在这一刻，何晴易绷紧到近乎酸痛的肌肉，奇迹般地松弛下来。那持续折磨他、仿佛要将头颅炸裂的剧痛，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他迎来了此生最安宁、最平和的时刻。
那截瘫软在地的、半透明的黑色蛇尾，颜色似乎悄然变淡了几分，边缘处甚至开始透出些许微弱的光晕。
病床上，何晴易紧蹙的眉峰缓缓舒展开，死灰般的脸上也隐约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一旁，连接着他身体的巨大监测仪屏幕上，那些原本岌岌可危、剧烈波动的数值，正以一种稳定而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向着正常的绿色区间回归。
覃乐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沿着她眼角的纹路无声滚落。
何宇紧紧攥住了妻子的手，指节泛白，眼眶也倏然通红。
有希望了吗？是有的吧。
那截半透明的黑色蛇尾，轻轻摆动了一下，如同深海中的水草，带着一种迟缓的试探。
高傲的蛇鹫垂下头颅，金褐色的眼瞳凝视着那虚弱的黑影。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挪动脚步，优雅地踏在了那截蛇尾之上。
赵有繁心头一紧，瞬间望向何晴易。这近乎冒犯的触碰，会引发痛苦吗？
何晴易依然安静地躺着。他没有移开目光，浅淡的瞳孔里映着赵有繁紧张的脸，深处却似乎有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开始无声地松动、消融。
病房外，覃乐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幕，悄悄抬手，将观察窗的窗帘缓缓拉拢。
朦胧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包裹，隔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安静的世界。
何晴易的声音低哑得几乎气若游丝：“我可以吻你吗？”
我可以问你吗？
赵有繁一怔，问个问题哪里需要这样郑重的请求？
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俯身凑近，想听清每一个字。
就在这个瞬间，何晴易不知从何处积蓄起一股力气，竟微微扬起上半身，仰起脸，将苍白干裂的唇，轻轻印在了赵有繁的唇上。
那是一个短暂、冰凉、却带着惊人生命力的吻。
谢谢你。
我好像可以拥有未来了。
赵有繁睁大眼睛，在那双近在咫尺的浅色眼眸里，看见了微弱却炽热的光。
希望我的未来，与你同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