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狼”冯厉的袭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造成实质性的伤亡，却在秦如欢与苏九之间激起了更深层的涟漪，也让这小院的暂时安宁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冯厉退走后的几日，小院的气氛格外凝滞。苏九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待在石屋内，连那偶尔传出的、生涩的剑舞声也消失了，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秦如欢能感觉到，她那本就混乱的气息变得更加不稳定，如同风暴前夕压抑的云层。
他知道，冯厉金丹期的实力，以及自己二人勉强逼退对方的现实，对心高气傲、却又深陷道途迷惘的苏九而言，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那种无力感，秦如欢感同身受。
第三日黄昏，苏九终于走出了石屋。夕阳的余晖给她清冷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澄澈的眸子，此刻却仿佛燃烧着某种幽暗的火焰，那是困惑、不甘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混合而成的复杂情绪。
她走到正在院中默默调息、尝试感应盒子的秦如欢面前，站定。
秦如欢睁开眼，看向她。
四目相对，苏九没有丝毫避讳，直截了当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因长时间沉默而略显沙哑的冷硬：
“我要变强。”
秦如欢点了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修炼非一日之功，尤其是你如今...”
“我知道。”苏九打断了他，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刺穿秦如欢的灵魂，“常规之法，太慢。我需要更快、更有效的方法。”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但最终还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旖旎色彩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你我...双修吧。”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秦如欢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双...双修？！
这个词在元泱界的语境中，通常特指道侣之间通过阴阳交融、灵力互济的秘法，以达到快速提升修为、甚至突破瓶颈的目的。其过程亲密无间，远超寻常的灵力传导。
他万万没想到，苏九会提出这个要求。看着眼前这张清冷绝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再联想到“双修”二字所代表的含义，一股极其怪异乃至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感，瞬间冲垮了他的思绪。他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苏九那纯粹是探讨“修炼效率”的直视目光，耳根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
苏九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眉头微蹙，似乎不解其意，补充道：“便如之前在那方‘静室’之中，你引动那奇异之力，助我疗伤、修炼一般。那种效率，远胜寻常苦修。”
“...”
秦如欢再次愣住，随即，一种巨大的窘迫和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原来...她说的“双修”，指的是在现实世界出租屋里，他通过盒子引导精纯灵力助她恢复的那种方式！
自己刚才...竟然想歪了？！
一股热意瞬间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在升高。他赶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尴尬浪潮，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
“咳咳，”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避开苏九那依旧带着探究和催促意味的清澈目光，“苏姑娘，你指的是...那种借助外力的修炼方式？”
“自然。”苏九理所当然地点头，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然呢？”的疑惑，“此地灵气污浊稀薄，常规修炼事倍功半。唯有你那种方法，能汇聚精纯灵力，直抵本源。如今虽无法返回那‘静室’，但你那器物，除了穿梭之能，引动灵力之效应当尚在？”
她逻辑清晰，目标明确，将那种深层次的灵力交融，完全视作了一种高效的修炼工具，不带丝毫杂念。
秦如欢心中苦笑，果然是自己被元泱界的常识带偏了。对于苏九这样一心向道、心思纯粹的剑修而言，恐怕根本不会往道侣双修那方面去想。她看到的，只有提升实力的捷径。
他收敛心神，认真思考起苏九的提议。盒子确实除了穿梭功能失效，其提纯、炼化灵气的核心能力似乎并未受损，只是效率远不如在现实世界抽取沉寂灵气那么逆天。而且，之前助苏九疗伤和修炼时，那种灵力交融的状态，虽然主要是单方面的输出，但也确实让他对自身灵力的掌控和对《庚金剑气》的理解有所裨益。
如果能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主动引导这种过程，或许...真的能成为一种加快修炼速度的方法？尤其是对目前急于突破瓶颈的苏九而言。
但是，风险也同样存在。盒子是他最大的秘密，虽然苏九立下剑心之誓，但如此深度地借助盒子之力，难保不会被她看出更多端倪。而且，这种深层次的灵力连接，对双方的心神消耗都极大，若控制不当，极易反噬。
“方法...或许可行。”秦如欢斟酌着词语，没有立刻答应，“但其中风险不小，需从长计议，找到绝对安全之所，并需你我二人状态俱佳时方可尝试。眼下，我们刚得罪了冯厉，此地并非良选。”
他没有完全拒绝，留下了余地。当务之急，是稳住苏九，并尽快提升自身实力，或者找到更安全的落脚点。
苏九听了，清冷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点了点头：“可。尽快。”
她没有纠缠，得到了一个潜在的肯定答复后，便不再多言，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石屋，继续她那不知是沉思还是苦修的闭关。
秦如欢看着她关上的房门，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刚才那一瞬间的误会和尴尬，着实让他心跳漏了几拍。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杂乱念头抛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怀中的盒子上。
无论如何，提升实力是当前唯一的选择。他必须尽快适应没有盒子穿梭功能作为退路的日子，真正依靠自己，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
现实世界，出租屋。
与元泱界那紧张压抑的氛围不同，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之下，暗流却在以另一种方式涌动着。
刘六六的“修炼”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不再仅仅是能模糊地感应到那微乎其微的灵气流动。在她坚持不懈、几乎将所有玩耍和看电视的时间都用来趴着小狗形态努力“吸吸吸”之后，她终于能够引导那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在体内完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完整无误的周天循环！
当第一缕被成功炼化的、属于她自己的微弱灵力在体内生成时，小家伙兴奋得差点原地起飞！
“瑶瑶姐姐！瑶瑶姐姐！成功了！六六成功了！”她瞬间变回人形，光着脚丫在客厅里又蹦又跳，米黄色的长发和毛茸茸的尾巴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摆动，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笑容。她伸出手指，指尖竟然真的凝聚出了一点比萤火虫光芒还要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灵光！
“你看！你看！六六有灵力了！虽然好小好小，但是真的有啦！”
林锦瑶正在阳台给一盆略显蔫黄的绿萝浇水，闻声转过头，看到刘六六指尖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灵光，以及她脸上那纯粹而热烈的喜悦时，拿着水壶的手猛地一颤，清水洒了出来，浸湿了她的拖鞋。
她怔怔地看着，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那一点微光，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星火，刺痛了她的眼睛。
“瑶瑶姐姐？你怎么啦？”刘六六跑过来，仰着小脸，不解地看着她，“六六变厉害了，你不高兴吗？六六以后可以帮如欢打坏蛋了！”
小家伙的心思单纯如水晶，她无法理解林锦瑶眼中那瞬间闪过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林锦瑶猛地回过神，强行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蹲下身，轻轻握住刘六六的手，感受着那指尖微弱却真实的灵力波动，声音有些发干：“高...高兴，姐姐当然高兴。六六真棒...真的太棒了...”
她重复着，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心中那一直被她强行压抑的堤坝，却在刘六六这小小的成功面前，轰然崩塌了一角。
看着刘六六那充满希望和动力的脸庞，感受着她指尖那象征着“另一个世界”、象征着“力量”的微弱光芒，再联想到不知所踪、定然在彼界不断变强的秦如欢，以及那个清冷绝尘、能与秦如欢并肩作战的苏九...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他们都在前进。
如欢在险境中磨砺，实力不断提升。
苏九是强大的剑修，能与如欢探讨大道。
就连一直需要她照顾的、懵懂的六六，也凭借着她无法理解的天赋，找到了通往力量的道路。
只有她。
只有她林锦瑶，还被牢牢地困在这个平凡的、没有奇迹的世界里。日复一日地等待，守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除了祈祷和担忧，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无法感知那所谓的灵气，无法修炼，无法拥有保护自己、更别提帮助如欢的力量。
她就像一个被遗弃在岸边的贝壳，眼睁睁看着潮水带着她最重要的人和事远去，而自己，只能徒劳地留在原地，被时间的沙砾慢慢覆盖。
“姐姐先去下厨房。”林锦瑶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厨房门板，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将那即将冲出口的呜咽死死堵住。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的手掌和膝盖。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任由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慌、无助和嫉妒，如同硫酸般腐蚀着她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不行？
为什么她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被动地接受着一切，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她也很想变强，很想能站在如欢身边，而不是永远只能在他的庇护下，做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无用的累赘！
刘六六那兴奋的呼喊和指尖的微光，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代表着希望的光芒，对她而言，却成了映照自身无力的、最残酷的镜子。
她哭得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要绝望。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洞。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厨房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切都和她与如欢一起上学、放学时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她擦干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六六面前倒下。
她站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用力拍了拍脸颊。
打开厨房门，刘六六正蹲在门口，耳朵耷拉着，担忧地看着她：“瑶瑶姐姐，你没事吧？你眼睛红红的...”
“没事，”林锦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刚才切洋葱，辣到眼睛了。”
她走过去，揉了揉六六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六六继续去‘修炼’吧，要加油哦。姐姐...姐姐去做饭。”
刘六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乖巧地变回小狗形态，跑到角落的垫子上，继续努力汲取那微薄的灵气去了。
林锦瑶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萧索。
崩溃是无声的，成长亦然。
在这看似平静的现实中，一颗渴望打破枷锁、却找不到出路的种子，在泪水的浇灌下，于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埋藏。而她能做的，似乎依然只有等待，以及...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独自消化那无人可诉的苦涩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