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快走到酒店门口时，旋转门外一阵嘈杂。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举着手机和相机的粉丝正簇拥着一个人往前走。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戴着墨镜、在助理和保安护送下快步走向保姆车的李怡然。
她下意识快走两步准备追，转念又想，这情形怕是拦不住了。
脚步缓下来，岑青心中多少有些烦闷，觉得遇到沈睿妍很晦气，因为她挑起的无意义的争吵而错失了堵住李怡然的机会。
不过本来也有心理准备，今天可能会“偶遇”失败。明天李怡然要去市中心一家医美机构做皮肤管理，还有机会。
岑青是有些着急的。如果这次见李怡然谈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她就必须立刻掉头去找其他线索。一分一秒都不能再拖。
从酒店回来后，她想来想去，联系了曼迪。曼迪果然人脉广，立刻联系到那家医美机构，托了负责人，为岑青预留了一间独立的休息室。
第二天清晨，岑青比预约时间早到了许多。她一身舒适得体的浅色休闲装，脸上带着点睡眠不足的苍白，更显得弱质纤纤。
等了没多久，便在大厅隐蔽的角落看到李怡然的身影。她让艾琳拍了张对方的背影，小范围地“泄露”了出去。不到一刻钟，就有嗅觉灵敏的粉丝开始在网上活跃起来。
等李怡然进了电梯，岑青才联系上对接她的专属顾问。
因为提前告知想了解水光相关的套餐，顾问一见面便热情地将她引向六楼，休息室自然也在同一层。
电梯平稳上行时，岑青随口问：“听说李怡然小姐今天也来做水光？也是在六楼吧？”顾问笑着点头，心里却暗自咂舌：不愧是萧总宠着的人，连当红明星的私人行程都这么清楚。
在独立休息室里，岑青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介绍最新推出的贵妇套餐。听完后，她礼貌地表示需要独自考虑一下。
门被轻轻带上，她却走过去留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等待中途，她又踱步到窗边，目光投向楼下。李怡然如今的影响力确实不容小觑，短短两个小时内，楼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位闻讯赶来的粉丝，兴奋地张望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门外一阵脚步声和低语声由远及近——李怡然结束了。
她端起茶壶，倒好一杯红枣茶，这才推门走了出去，恰好拦在了李怡然和她的助理面前。
李怡然的助理下意识以为是粉丝，但看清岑青的穿着气质，又觉得不像。跟在岑青身后的艾琳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那股冷肃的气势让李怡然和助理都吓了一跳。
李怡然戴着口罩，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警惕，似乎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李小姐，可能不记得我了？”岑青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上次在江宴见过，我是岑青。”
李怡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丝清晰的紧张在她眼中闪过，但很快调整好表情，伸出手与岑青短暂地握了一下，“原来是岑小姐，真巧，你也来做项目？”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
“只是来看看，还没想好买什么套餐，”岑青笑容不变，语气自然带着邀请，“难得遇上，要不要进里面坐坐，简单聊几句？”
她看到李怡然眼神里明显的抗拒，便轻轻侧身，用眼神示意窗外，“楼下有些热情的朋友在等你，这个点儿出去，恐怕不太方便。”
助理闻言，立刻小跑到窗边向下看，随即脸色微变，回来低声对李怡然说：“姐，真有不少人。”
看着岑青那张毫无攻击性、甚至带着温柔亲切的脸，李怡然心中的戒备稍稍松动。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跟着岑青走进了休息室，并摘下了口罩。
岑青体贴地推过去那杯刚倒好的红枣茶：“刚才握手，感觉你手比我还凉？喝点热的暖暖。”
李怡然接过温热的玻璃杯，指尖的冰凉似乎被驱散了一点，但心里的忐忑和局促感却更重了。她不知道岑青的来意，而且大家传闻这位萧景洵如今的“心尖宠”很不好惹，可对方看起来确实没有恶意，这让她更加困惑不安。
岑青似乎没在意她的紧张，端起自己的茶杯，闲谈般开了口：“最近淼淼老跟我推荐你的真人秀，说特别有意思。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就点开看了几期……没想到一看就停不下来。”她看着李怡然，眼神真诚，“你在里面表现真的很好，有想法，遇到困难不退缩，那股韧劲特别有魅力。低谷后能重新翻红，真的很不容易。”
被这样直白的夸奖，李怡然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谦虚：“岑小姐过奖了，主要是运气好，遇到了合适的机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岑青的语气很肯定，“你知道吗？看完综艺，我又去翻了你以前拍的剧。虽然前两年演的都是配角，但每一个角色，没有扎实的功底和对人物的理解，是演不出那种感觉的。你不仅努力，其实演戏的天分也很高。现在的翻红，我觉得是必然的结果。”
这番话戳中了李怡然内心最渴望被认可的部分。她低声说：“岑小姐，谢谢你的认可。但其实……我从小性格就……很多人都说我太懦弱，根本不适合这个圈子……”
“李小姐，”岑青立刻温和但非常坚定地打断她，目光专注，“‘懦弱’这个词，对，也不对。”
李怡然一愣，下意识地回视着岑青，似乎被她的话吸引了。
“我更愿意说，你是内向敏感。”岑青的声音放得更柔和，像在安抚，“这真的没什么不好，尤其在演戏这件事上。敏感让人能更快、更深地捕捉到角色的细微情绪。内向的人呢，则会花更多时间去沉淀、去消化、去理解接收到的所有东西，这是很可贵的，不是吗？”
她顿了顿，“而且，你从默默无闻到有点名气，再经历低谷，直到现在重新站起来抓住机会，每一步，都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持。镜头前的光鲜就那么一瞬，背后的汗水和忍耐才是常态。特别是你接的那部在偏远山区拍的小成本电影，条件那么艰苦，你都撑下来了。这份韧劲，我打心底里佩服。”
提到那部戏，李怡然的记忆瞬间被拉回，那是段极其难熬的日子。她鼻尖一酸。
岑青看着她，轻声说：“我想，参加真人秀，其实你不喜欢吧？曝光、话题、甚至那些节目组刻意安排的‘冲突’环节……对一个只想安安静静演戏的人来说，是种消耗，对吗？网上曝出的那些未剪辑花絮里，你常常显得很沉默，看起来……特别疲惫。”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李怡然的心防。长久以来无人理解的委屈猛地涌上心头，她有些哽咽：“……是。我……我真的只想好好演戏。可是没有曝光，就接不到好的剧本，有时候站在那些摄像机前面，必须说一些自己根本不想说的话，做一些被安排好的事情，感觉……特别累，特别没意思。”
岑青适时地递过一张纸巾，她曾经像个粉丝一样反复翻看李怡然的各种视频，她是能理解她的，这会儿眼神中的赞赏很真诚：“为了能接到心仪的角色，为了能在这条演戏的路上走得更远，你愿意去做这些‘消耗’自己的事情。这不是妥协，李小姐，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能吃苦’和‘坚持’。你目标很清晰，并且愿意为这个目标付出努力，这本身就值得最大的尊重。”
岑青想，这样一个努力的女孩，怎么能不值得尊重呢？
岑青的话却让李怡然想起经纪人振哥，因为她流量不够而劈头盖脸的责骂，逼着她去上那些博眼球的综艺，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刚做完水光，可不能哭啊。”岑青温柔提醒。
李怡然被她的话逗得破涕为笑，带着鼻音解释：“其实眼泪是生理盐水，还好了……”
岑青也笑了，温声补充：“但是流多了，脸上会不舒服吧？会烫，会痒，对不对？”
李怡然点点头，默默地用纸巾擦干眼泪，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岑小姐，你……你跟传闻中的，很不一样。你人很好，很温柔，那些人把你说得太……”
岑青像是早已了然，带着点自嘲的平静接话：“说我是什么‘南江商界妲己’，心狠手辣？”
李怡然有些尴尬，连忙解释：“倒……倒也没人当面跟我说得那么难听……”
岑青抱着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余温，声音低了下去：“他们只看到表象，谁又愿意去探究背后的真相呢？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好像没有选择，只能接受他所有的安排。我的家人、我的自由、我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她抬起眼，看向李怡然，眼神复杂。
李怡然显然被这番话震惊了，脱口而出：“你是说景洵哥……”她喃喃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可怎么会……”
岑青笑了一下，难免酸楚：“你也很难相信，对吧？因为你跟我不一样啊。你那时，是他正大光明追求、承认的女朋友。而我呢？”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一点勇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声音更轻了，“我只是一个要接受他惩罚的罪人，一个满足他需求的工具罢了。”
她微微垂下眼睑，“他爱过你。但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以后……也永远不可能爱我。”
她只是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难过一些，也许是太投入，说完这句话，岑青的心口竟真的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
李怡然怔愣，她不知道是被岑青绝望的描述而触动，还是那句“他爱过你”勾起了心中的悲苦，只感觉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涌出，只能不住地摇头，却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怡然才缓缓平复了情绪。
岑青的“坦露心声”无形中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也撬动了李怡然尘封的记忆。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
“其实，我们那时候在一起，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景洵哥他……其实很好的，虽然有时候确实有些强势有些冷淡，但真正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公开承认你，毕竟他一直很讨厌……复杂的男女关系，觉得麻烦。当年他和妍妍姐恋爱的时候，是真的很认真，是奔着结婚去的。所以后来分手了，他也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真正走出来。”
岑青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妍妍姐……”李怡然提到沈睿妍，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她是个挺奇怪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她特别小心眼，可有时候，她又大度得让人看不懂。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想让景洵哥彻底放下过去，反正我留学回国后，她就把我托付给景洵哥照顾，那感觉……就像是……想撮合我们一样。”她抬起眼，看着岑青，“其实，有很少一部分的人知道，我和妍妍姐有表亲关系。我的外婆是她外公的亲妹妹，所以我们……长得有点像。”
“你也知道，景洵哥那样的人，年轻女孩有几个能不动心呢？我也动心了。”李怡然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羞涩，“所以那时候，我……我甚至故意模仿过妍妍姐的穿着打扮。”
“有一次，他带我见资方，我们都喝得有点多。我借着酒劲表白了，没想到……他就同意了。”李怡然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是亲眼见过他们俩热恋期的。妍妍姐那么热烈娇艳，他表面冷冰冰的还很凶，其实对妍妍姐特别温柔，两个人在一起甜得让人羡慕。可我们俩在一起后，感觉完全不一样，很平淡。但我没法否认，景洵哥对我真的很好。那时候我的能力根本匹配不上那些资源，可他还是不停地砸给我。因为这个，我招了好多骂，我跟他撒娇，求他不要再这样了，他还会不高兴，我还得反过来哄他……”说到这，李怡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公开关系其实是景洵哥要求的，我当时很害怕，害怕妍妍姐生气。可妍妍姐不仅没生气，还公开祝福我，私下还给我‘支招’。”李怡然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比如，告诉我他的喜好，说他喜欢徒步，喜欢天文。她会很‘大方’地建议我送他最新款的望远镜，陪他去徒步，晚上陪他看星星。我心里其实有点难过，觉得怪怪的，但我还是会听她的。因为……因为我发现，只要我按照妍妍姐教我的去做，他真的会开心。可是……看到他因为那些‘建议’而开心，我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李怡然的声音染上了一层明显的黯然，“我听了妍妍姐的建议，送了他一幅定制的画，画的是玫瑰星云。妍妍姐还特意教我怎么在画上署名，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玫瑰星云的英文说法——Rosette Nebula。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词。”她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兴冲冲地把那幅写着Rosette Nebula的画送给他时，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变得非常难看。没过多久，他就跟我提了分手。”
李怡然的神色完全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
岑青的心却猛地一跳。Rosette Nebula……罗赛特官网上那句“when cosmic dust bees eternal roses”瞬间浮现在脑海。
“后来……”李怡然呼出一口气，“有一次喝酒，不知道妍妍姐到底有没有喝醉，但她告诉了我玫瑰星云的故事。
那年他们热恋，情人节那天，‘每日天文图’恰好发布了玫瑰星云的照片。那天晚上他们正好在露营，景洵哥就用妍妍姐送他的望远镜，兴奋地想带她看。妍妍姐当时还撒娇抱怨，说只看到灰扑扑的一团，跟玫瑰一点关系都没有。第二天，她特地去查了玫瑰星云真正的照片，查完后就被那种壮美震撼了，立刻请人画了一幅精美的玫瑰星云图送给他。”
“她对他说：原来这才是你让我看的玫瑰啊，真美，是一种永恒的无与伦比的美。”
李怡然抬起头，看向岑青，笑容苦涩到了极点：“那幅画，是她迟来的情人节礼物，更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无法复制的浪漫回忆。而我这个可笑的‘替身’，竟然妄想用同样的东西去邀宠……多讽刺啊。”
城市的喧嚣隔着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休息室里一片寂静。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照不进此刻弥漫的伤感里。
岑青捻着杯沿，指尖感受着那点温热，没有说话。李怡然倾诉出来的，远比她预想中要多得多，也沉重得多。
在互联网查询她过往时，岑青已经见识到她的努力与敬业。今天的一番交谈，岑青发现她比自己想象得要单纯的多。
岑青突然有预感今天也获取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样一个柔软的、善良的、多愁善感的、美丽的女孩，即便沈睿妍指使，她也不会干出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她一定不知道沈睿妍的龌龊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