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里，像个刚被台风扫荡过的现场。
李衡让酒店经理去楼下安抚记者，所有消费记在盘古账上。他自己则反手锁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卡梅伦从洗手间拿了条热毛巾，递向缩在墙角的罗素。罗素没接，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
詹妮弗没出声，开始收拾房间。她把散落的稿纸一张张捡起来，对齐边角，码放整齐。把倒下的酒瓶扶正，用纸巾吸干地毯上的酒渍。她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多余的响动。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走到罗素面前，蹲下，让他不必仰视自己。
“罗素。”
没有回应。
“罗素，看着我。”李衡的声音很平稳。
罗素的头抬了起来，动作很慢，很僵硬。那双蓝眼睛里全是血丝，浑浊一片。
“我得离开这儿。”罗素开口，声音沙哑，“我需要一个……没有墙的地方。”
李衡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
他站起身，拿出手机，拨给班德。
“劳伦斯，给我租一架飞机。”
电话那头，班德的声音含混不清：“飞机？去哪儿？奥斯卡要给你补发一个奖杯？”
“蒙大拿。”李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记者，“再租一个农场。要大，要偏，手机没信号最好。”
班德沉默了。
“李……你是认真的？”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李衡说，“我们的男主角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
两天后，蒙大拿，平头湖畔。
飞机降落在一条简易跑道上，机身颠簸着停稳。
舱门打开，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带着松针和湿润泥土的气息。
眼前是一栋巨大的原木房子，墙壁由粗壮的原木直接堆叠而成。房子后面，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深蓝色湖水，水面上飘着薄雾。更远处，是连绵的雪山。
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罗素下了飞机，只是站在那儿，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用尽力气把气吐出来，仿佛要把过去几个月的浑浊玩意儿都排出体外。
卡梅伦像匹脱缰的哈士奇，尖叫着冲进草地里打了个滚。
詹妮弗走到湖边，捡了块扁石头，身体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手腕一甩。石头在镜面似的湖上，“啪、啪、啪”，连续跳了七八下。
李衡看着这三个人，揉了揉眉心。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没有剧本的真人秀。
没人提电影，没人提好莱坞。
卡梅伦每天天不亮就扛着鱼竿去码头，她钓不上鱼，但乐此不疲，经常对着湖面自言自语，或者哼着跑调的歌。
詹妮弗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壁炉边的摇椅上看书。松木在壁炉里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她翻页的速度很快，偶尔会停下来，目光越过窗框，落在远处的雪线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罗素每天都在劈柴。
他光着上身，抡起斧头，劈开一块又一块原木。汗水从他背上流下来。他把劈好的柴火沿着墙根码放，一块叠着一块，垒得又高又稳。
李衡的角色，则像个管家。
每天负责开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小镇采购，然后回来做三个人的饭。
晚餐时，四个人围着长桌吃饭，只有刀叉和盘子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这场景，李衡心想，可以直接拿去拍《教父4》的宣传海报。
——
这晚，李衡在厨房洗碗，胃里被过量的咖啡因烧得发烫。
一个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卡梅伦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嘿。”她的声音闷闷的。
“嗯。”
“你好像……不太高兴。”
李衡关了水，转过身，把她圈在自己和水槽之间。他看着她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反问：“我看起来应该很高兴？”
“起码这里没有狗仔。”她笑着，然后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李，你没必要把所有东西都自己扛。”
李衡没说话，只是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很暖。
就在这时，詹妮弗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两杯牛奶，看到这姿势，脚步顿了一下，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把一杯牛奶递给卡梅伦。
“睡前喝，对皮肤好。”
然后，她把另一杯递给李衡。
“你的，没放糖。”
卡梅伦接过牛奶，看了看詹妮弗，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笑了。
“谢谢。”
李衡接过自己的那杯，喝了一口。
是温的。
——
第二天，罗素的堡垒停工了。
他拿着卡梅伦那根破鱼竿，一个人坐到了码头上，把没挂鱼饵的钩子甩进水里，盯着湖面。
李衡隔着窗户，看了他一上午。他看见罗素的鱼线缠在了一起，他烦躁地扯了几下，差点把鱼竿扔进湖里。但最后，他还是坐了回去，花了大概半个小时，像个外科医生一样，耐着性子把那团乱麻给解开了。
中午，罗素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条还在甩尾巴的虹鳟。
他把鱼“啪”地一声扔进水槽，水花溅了李衡一身。他看着李衡，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那是他到这儿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脸。
“晚上，加餐。”
——
晚上，壁炉里的火很旺。
四个人围坐在火堆前，没开灯，每个人的脸都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罗素喝着啤酒，詹妮弗在看书，卡梅伦靠在李衡肩膀上，呼吸平稳。
“李。”
罗素突然开口。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不真实。”
李衡端着啤酒的手，停在半空。
罗素转过头，那双在酒精和崩溃中浑浊了几天的蓝色眼睛，此刻在火光下清澈得吓人。他看着李衡，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
“你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好莱坞，带着你的公司，带着你的剧本，好像……你不是来参与这场游戏的，”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你是来宣布结果的。”
李衡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他感觉到酒瓶上凝结的一滴水珠，脱离了瓶身，顺着他的指节滑了下去，那道冰凉的轨迹，像一条蛇，一直钻进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