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虏酋的慌乱
昭武三年，六月中。北京城。
这阵子，北京城里的天儿，说变就变。前两天还闷热得像个大蒸笼，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喊“热死啦热死啦”，今儿个一早，却忽然刮起了大风，天上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儿。紫禁城那金灿灿的琉璃瓦，这会儿也失了光彩，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憋闷和压抑。
武英殿里，更是阴冷得厉害。虽说早已入了夏，可这大殿深处，愣是让人脊梁骨直冒寒气儿。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那股子凝重得快要凝固的空气。大清国的几位核心王爷、贝勒、还有内三院那几位顶级的汉臣大学士，如范文程、刚林、祁充格等人，全都耷拉着脑袋，屏息静气，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分列两旁。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偷偷瞟向那御阶之上、空着的龙椅旁边，设着的那张紫檀木雕螭虎纹的宝座。
摄政王多尔衮，就坐在那儿。
这位爷，如今可是大清国实际上的当家人。可今儿个，他脸上可一丝往常的从容劲儿都找不着了。那张原本就不算和善的脸，此刻阴得能拧出水来，两道扫帚眉拧成了疙瘩，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寒光闪烁，像是藏着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他手里捏着几份刚从南方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殿内死寂，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遥远的闷雷。
突然，“啪！”一声脆响！
多尔衮猛地将手里那叠军报狠狠地摔在了面前的御案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底下几个胆小的臣子一哆嗦。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多尔衮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暴戾和怒火。他“噌”地一下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指着南方破口大骂：
“南边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南蛮子皇帝！他居然敢主动出兵！还他妈兵分好几路！水陆并进！他哪儿来的胆子？啊？！”
他抓起一份军报，抖得哗哗响：“淮安！叶臣是干什么吃的？让人家摸到眼皮子底下，把清江浦的粮仓给端了！几百号人，连人带粮，全送给了人家！这他妈是打仗还是送菜上门呢？！”
他又抓起另一份：“还有湖南！辰州丢了！李定国那个流寇余孽！他居然敢出云南，打辰州！吴三桂呢？他的关宁军是泥捏的吗？就眼睁睁看着？！”
“还有水师！”多尔衮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王刚那老小子，带着船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炮都打到岸边了！咱们的水师呢？啊？都他妈在渤海湾里晒鱼干吗？！”
底下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几位满洲亲贵，像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铎（多尔衮同母弟），脸色也难看得很，但眼神里除了愤怒，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汉臣们更是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发了一通火，多尔衮喘着粗气，重新坐回宝座，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光骂解决不了问题。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武英殿大学士、他的心腹谋臣范文程身上。
“范先生，”多尔衮的声音稍微平缓了一点，但依旧冰冷，“你说说，南边这小皇帝，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哪儿来的这么多兵？这么多船？这么多炮？”
范文程心里叫苦，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回摄政王话。据各方探报汇总，南明伪帝朱慈烺，近年确在南京整军经武，革新政事。其军制、火器，似有更新，不可再以旧日眼光视之。此次多路出击，看似声势浩大，然其主力，应仍在江淮一带，意在夺取徐州，威胁山东。西线李定国、水师王刚，多为策应牵制，欲使我军分兵，疲于奔命。”
“疲于奔命？”多尔衮冷哼一声，“现在被牵着鼻子走的，是咱们！” 他看向兵部尚书韩岱：“韩岱！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韩岱赶紧出列：“奴才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淮安方向，应严令叶臣收缩兵力，固守徐州、淮安等重镇，不得再浪战！可……可再从山东、直隶调拨部分绿营兵驰援。”
“调兵？说得轻巧！” 豫亲王多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带着不满，“十四哥（多尔衮行十四），山东的兵能随便动吗？别忘了，登莱那边还有南明的水师在晃悠！直隶的兵更是动不得，京畿重地，万一有个闪失……”
“那你说怎么办？”多尔衮不耐烦地打断他，“就眼睁睁看着南蛮子打到黄河边上来？”
多铎梗着脖子：“要我说，就得集中咱们八旗主力，找南蛮子主力决战！一举打垮他！这些绿营兵，靠不住！”
“决战？主力在哪？”郑亲王济尔哈朗慢悠悠地开口了，带着点老成持重的味道，“南边是多路进攻，咱们的主力该扑向哪一路？扑向江淮，西边李定国闹起来怎么办？扑向西边，江淮的明军主力渡了淮河又怎么办？别忘了，姜镶（原大同总兵，已反正）在大同还不安分呢！”
这下，殿内顿时吵成了一锅粥。满洲亲贵们各有打算，有的主张先稳住西线，全力对付江淮明军主力；有的则认为李定国威胁更大，应先解决西南；还有的担心京畿安危，主张保守应对。汉臣们插不上话，只能干着急。
多尔衮看着底下乱哄哄的场面，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脑袋嗡嗡作响。他何尝不想集中兵力，雷霆一击？可大清朝内部，远非铁板一块。各旗旗主各有心思，绿营兵战力参差，汉官们心思难测……更要命的是，南方那个小皇帝，这次出手的时机、选择的路线，都刁钻得很，根本不给他从容调兵遣将的机会！
“够了！”多尔衮猛地一拍桌子，压下争吵。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传令！”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着定南大将军叶臣，给本王牢牢守住徐州！淮安等地，可酌情放弃，收缩兵力！再丢城失地，提头来见！”
“着平西王吴三桂，严防李定国入川！若让流寇窜入四川，唯他是问！”
“着沿海各省督抚，加紧海防，严防南明水师登陆骚扰！”
“着……着内三院，即刻拟旨，申饬各地文武，同心戮力，若有畏敌避战、怠慢军机者，严惩不贷！”
一连串的命令发下去，殿内众人齐声领命。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些命令，更多是稳住局面的权宜之计。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退朝后，多尔衮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武英殿里。殿外，狂风呼啸，雷声隐隐，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他走到窗前，望着南方阴沉沉的天际，眉头紧锁。
“朱慈烺……”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他第一次感觉到，南方那个年轻的对手，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这大清国的江山，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稳如泰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殿外那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了这位摄政王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