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箪食壶浆迎王师
昭武三年，五月底。淮河以北，灵璧县境。
天刚蒙蒙亮，昭武新军前锋旅的哨官赵老五就带着手下几个弟兄，骑着马，沿着官道往前溜达，美其名曰“侦察敌情”，其实就是想看看今天能不能找着口干净水喝。这鬼地方，打从过了淮河，水洼子里不是漂着烂树叶，就是泛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沤味儿，煮出来的饭都带着土腥气。
“头儿，你看！前头……前头咋那么多人影？”一个眼尖的新兵蛋子突然勒住马，指着官道尽头，声音有点发颤。
赵老五心里一咯噔，赶紧眯缝着眼望去。可不是嘛！往常这大清早，官道上鬼影子都没一个，今天可好，黑压压的一片，堵得严严实实！他下意识就摸向了腰间的燧发短铳：“全体都有！戒备！准备战斗！”心里暗骂：娘的，难道是鞑子的埋伏？这么快就撞上了？
队伍立刻散开，士兵们哗啦啦地举起火铳，紧张地盯着前方。可等他们又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近一里地，看清了那“埋伏”的真容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手里的火铳也慢慢放了下来。
哪是什么鞑子兵啊！
官道上，路两旁的田埂上，密密麻麻站着的，全是老百姓！有拄着拐棍、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有挎着篮子、牵着娃娃的妇人，还有不少半大的小子，光着脚丫子，好奇地伸着脖子张望。人群前头，还摆着几张歪歪扭扭的破桌子，上面放着瓦罐、陶碗，还有些用布盖着的东西。
看到明军的旗帜和军服，人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没人逃跑，反而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一个看着像是村里族老模样的干瘦老头，在一个后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前几步，朝着赵老五他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青天大老爷！王师……王师可算来了啊！”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
他这一跪，后面黑压压的人群，呼啦啦全跪下了！哭声、喊声响成一片：
“王师万岁！”
“将军们，可要为我们报仇啊！”
“老天爷开眼了啊！”
赵老五和手下这帮兵痞子，哪见过这阵仗？平时在军营里横惯了，这会儿一个个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赵老五赶紧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想把那老头扶起来：“老人家！快起来！这……这可使不得！折煞小人了！”
老头死活不肯起，老泪纵横：“军爷！你们不知道啊！自打鞑子来了，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动不动就抓壮丁、抢粮食！我那大儿子，就是被他们拉去修营寨，活活累死的啊！”他指着身后的人群，“你看看！大伙儿都被逼成啥样了！”
赵老五顺着看去，心里一阵发酸。这些百姓，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好些人身上还带着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期盼。
“老人家，快起来说话！”赵老五用力把老头搀起来，回头对手下吼道：“都傻站着干啥？帮忙维持秩序！别吓着乡亲们！”
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收起武器，帮着把人群安抚住。这时，百姓们纷纷把带来的东西往士兵手里塞：有煮熟的鸡蛋，有烙得金黄的饼子，有自家腌的咸菜，还有用葫芦装着的、一看就是珍藏的米酒。几个妇人把躲在身后、吓得直哭的孩子往前推，嘴里念叨着：“快，给军爷磕头，让军爷保佑咱家平安……”
更让赵老五吃惊的是，几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军爷，俺知道前头张家庄窝着一小队鞑子兵，人数不多，就三十来个，天天抢鸡摸狗！他们的岗哨在村东头的老槐树底下！”
“军爷，往北二十里，清狗有个粮仓，守备不严！俺给你们带路！”
“军爷，收下俺吧！俺有力气，会耍大刀，俺要跟你们去打鞑子，给俺爹娘报仇！”
消息很快传回了中军。枢密使苏澜雪闻报，立刻带着一队亲兵赶了过来。她看着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清冷的脸上也微微动容。她下马，走到那位族老面前，温言安抚：“老人家，乡亲们的心意，我军心领了！但军情紧急，这些东西，还请收回，留给孩子们吃吧。”
族老激动得浑身发抖：“女菩萨……不，女将军！您就收下吧！这是俺们一点心意！俺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咱们汉人的军队盼回来了！只要你们能打跑鞑子，俺们就是饿死也甘心啊！”
苏澜雪知道，这些东西若是不收，反而寒了百姓的心。她沉吟片刻，下令：“赵哨官，登记造册，百姓所赠之物，按市价折算，由军需官出具凭条，待光复此地后，由地方官府照价偿还，或抵扣税赋。绝不可白拿百姓一针一线！”
她又对那几个要求参军的青年说：“从军报国，是好事！但需按规矩来。你们可先去后军辎重营帮忙，若表现良好，经考核后可补入战兵。报仇，要靠军纪，靠本事，不能光凭血气之勇！”
安排妥当后，苏澜雪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眼前这感人至深又略显混乱的场面，心中感慨万千。她转身对随行的参军说道：“立刻将此事详加记录，飞报陛下行在！并传令各军：百姓拥戴，乃我军根本！各营务必严守军纪，秋毫无犯！所需粮草，一律公平采买，若有强取豪夺、骚扰百姓者，军法从事，绝不姑息！同时，妥善安置投效义民，其所提供情报，需认真核实，善加利用！”
消息传到浦口行在，朱慈烺正在用早膳。听完禀报，他放下筷子，沉默良久，眼圈微微发红。他对倪元璐和李岩派来的信使叹道：“朕……终究是来得有些晚了。让百姓受苦了。”随即，他精神一振，斩钉截铁地说：“告诉苏澜雪，民心如此，我军必胜！务必珍惜这份心意，更要保护好这些百姓！北伐，不仅是为朕的江山，更是为这些盼了我们太久的黎民苍生！”
“箪食壶浆”的场景，并非孤例。随着北伐中路军在两淮地区不断推进，类似的情形在多个州县上演。深受清廷压迫的百姓，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了对王师的热切期盼和毫无保留的支持。这无疑极大地鼓舞了明军士气，也为北伐提供了宝贵的群众基础和情报来源。战争的正义性，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生动、最深刻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