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格物院的奇迹（一）——燧发枪流水线
南京城外，神策门附近，原本是一片相对僻静的皇家工坊区，如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高大的院墙内，人声鼎沸，金属撞击声、水流冲击声、木料刨削声、工匠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力量的喧嚣。这里，便是大明工部直辖、如今已成为帝国军工心脏的“皇家格物院”与“兵仗局”新址。
以往，这里虽然也制造军器，但多是各自为政。甲坊的匠人埋头打制盔甲，弓弩院的师傅精雕细琢着弓臂，火器作的老师傅们则带着徒弟，对着一根根铁管，从钻膛到安装药池、火绳夹，几乎全凭一双手和多年经验，慢工出细活。一把合格的火绳枪，从材料到成品，往往需要数月时间，而且每支枪的尺寸、性能都有细微差异，零件根本无法互换。
然而，今天，格物院深处一座新搭建的、异常宽敞高大的工棚内，正在上演一场颠覆千年工匠传统的变革。
工棚内，光线明亮。地面用水泥铺就得十分平整，划着清晰的白线。整个空间被一条缓缓移动的传送木轨（由水力驱动）分割成十几个明确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组工匠，专注于一道极其单一的工序。他们不再是传统的“大师傅带徒弟”模式，而是更像……嗯，更像流水线上的“工人”。
这一切的源头，来自数日前陛下亲临格物院时，与院正（由原兵仗局大使擢升）和几位大匠的一次谈话。当时，面对燧发枪产能迟迟无法满足军队需求的困境，陛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催促，而是拿起一支成品燧发枪，轻轻拆解成几个大部件，然后说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
“诸位匠师，你们看，这火铳，无非是铳管、铳床、机括（击发装置）、通条等几个大件组成。为何一定要一个老师傅从头做到尾？为何不能像……像活字印刷那样？”
陛下当时拿起几个茶杯，在桌上摆开：“假设，甲坊专攻铳管，就负责把铁坯打成无缝的熟铁管，内壁钻磨光滑，尺寸完全统一！乙坊专攻铳床，就用硬木，按照统一图样，批量制作，上面的榫卯接口必须严丝合缝！丙坊，只做这燧石机括里的击锤、弹簧！丁坊，专做通条、药池盖……”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工匠们，继续道：“然后，我们设一条轨道，铳管做好了，放到轨道上，流到下一个工位，专门有人负责将它安装在铳床上；装好的铳床流到再下一个工位，有人专门安装调试机括……最后，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进行总装和校验。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的尺寸标准，做好的零件，必须能用‘规矩’（量具）卡准！这样一来，任何一个零件坏了，都可以立刻找一个同样的换上去，而不需要整支枪报废！更重要的是，熟能生巧，每个工匠只做一道工序，速度会快上十倍、百倍！”
这就是陛下所说的“标准化零件”和“流水作业”！当时在场的所有大匠，包括思想最开明的院正，都觉得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简直是颠覆了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规矩。但陛下态度坚决，要求立刻在一个新建的工棚内试点，就生产最新的“昭武三年式”燧发枪。
此刻，这座试点工棚内，变革正在艰难而坚定地推进。
第一区：铳管坊。 这里温度最高，炉火熊熊。工匠们不再需要掌握打制整个火铳的全套技艺，他们只专注于一件事：将精炼的熟铁板卷成管状，反复锻打结合，然后用巨大的水力钻床进行内膛钻磨。旁边站着几名“检验匠”，手持陛下亲自参与设计的、带有精确刻度的钢制“内径规”和“外径卡尺”，对每一根初步成型的铳管进行测量。合格的，刻上一个标记，放到传送轨道的起始位置；不合格的，直接回炉。效率比过去老师傅凭手感打磨，快了何止数倍！
第二区：铳床木作。 空气中弥漫着木香。工匠们使用简易的夹具和模型，将处理好的硬木（如核桃木）加工成统一的铳床形状。开槽、钻孔，都有固定的模具，确保每一支铳床的关键接口尺寸几乎一致。这里，木匠的“手艺”更多体现在对木材纹理的选择和最后的打磨抛光上，而不是依赖个人感觉去塑造形状。
第三、四、五区：机括坊。 这是最精细，也是最初问题最多的区域。小小的燧石击发机构，由几十个微小零件组成：击锤、燧石夹、压簧、阻铁……过去全靠一个老师傅用小锤、锉刀慢慢敲打调整。现在，陛下引入了“冲压”和“简易车床”的概念（虽然还很原始），尝试批量生产弹簧片、小齿轮等。工匠们被分组，有人专门冲压钢片，有人专门淬火，有人专门打磨。一开始，废品率极高，工匠们怨声载道，觉得这是在糟蹋材料，远不如自己慢慢做来得精细可靠。
第十区：总装校验。 传送轨道的尽头，是几位须发皆白、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经过前面九道工序，一支支基本成型的燧发枪被送到他们面前。他们的任务，不再是亲手制作每一个零件，而是进行最后的“精调”。检查机括动作是否顺畅，击发是否有力，燧石位置是否合适，铳管与铳床结合是否紧密。发现问题，他们不会再去费力修改零件——因为按照新规矩，那意味着前面工序的失误——而是直接将不合格零件退回相应工区返工。合格的成品，刻上编号，送入旁边的校射场。
校射场上，“砰！砰！砰！”的试枪声此起彼伏。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由不同工匠、在不同工位制作的零件组装起来的燧发枪，其射击精度和可靠性，竟然不比过去老师傅精心打造的作品差！更重要的是，生产效率，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
格物院院正和兵仗局大使，站在工棚二楼的回廊上，看着下方井然有序（虽然仍有些忙乱）的流水线，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奇迹……真是奇迹啊！”院正声音颤抖，“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月……不，恐怕二十天，就能产出过去一年才能造出的合格火铳！”
兵仗局大使也感慨万千：“更重要的是，陛下说的‘标准化’！你看，校射场那边，三号枪的击锤簧断了，他们直接去机括坊的成品箱里拿了一个新的换上，严丝合缝！这要是以前，非得把整支枪送回原工匠那里修理不可，耗时耗力！”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朱慈烺听到汇报，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笑容。他知道，这仅仅是工业革命一个最微小的火种，但在这个时代，它足以燃起燎原之火。
“告诉格物院和兵仗局，”朱慈烺对前来禀报的工部尚书吩咐道，“此法可行！立刻在所有军工坊推行！不仅要造燧发枪，火炮的子铳、炮车车轮、乃至盔甲的甲片，都要尝试标准化和流水作业！朕，要的不是几件神兵利器，而是……源源不断、武装我大明百万雄师的制式装备！”
“臣，遵旨！”工部尚书激动地领命而去。他仿佛看到，无数精良的武器，正从这条神奇的“流水”中奔涌而出，装备起一支无敌的军团。
格物院的奇迹，正在悄然改变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大明军队的锋刃，在被加速打磨得无比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