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海国图志
沿海清剿行动搞得风风火火，海盗们哭爹喊娘，商船老板们则喜笑颜开，往海军司令部送“海上靖安”的牌匾都快排成队了。王刚和李华梅看着战报和商税报表，心里美滋滋，觉得这海军建设算是上了正道。
可就在这当口，南京城里，却有人看着另一堆东西直嘬牙花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昭武皇帝朱慈烺。
这天下午，朱慈烺没去枢密院听苏澜雪讲北伐预案，也没去工部看沈烟鼓捣新玩意儿，更没去后宫欣赏林婉儿的新画或者听董小宛弹曲子。他一个人猫在乾清宫的偏殿里，面前书案上、地上，摊开了一大堆东西——有泛黄发脆的旧书，有画得歪歪扭扭的地图，还有水师将士们随手记的航海日志，甚至还有些海外商人进献的、字迹跟鬼画符似的异国图册。
朱慈烺拿起一本号称是元代流传下来的《岛夷志略》，翻了几页，直撇嘴：“这画的啥？扶桑国的人都是三只眼？这不扯淡么！”又拿起一本水师小校记录的见闻：“‘遇红毛大船，其帆若云，其炮如雷’……嗯，这个还算靠谱，可这字写得跟螃蟹爬过似的！”
他丢下这本，拿起另一份文书，是市舶司报上来的，说有几个弗朗机商人想扩大贸易，自称来自什么“葡萄的牙”地方。朱慈烺挠头：“葡萄……还长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承恩端着茶点进来，看见皇帝对着一堆破纸头发愁，赶紧劝：“皇爷，您歇会儿，看这些杂书作甚？仔细伤了神。”
朱慈烺叹了口气，把一本画着长翅膀怪狮子的图册丢到一边：“大伴，不是朕想看，是没法子啊！咱们现在海军也有了，船也造了，仗也打了，可你发现没有？满朝文武，包括朕，对大海那边到底是个啥情况，基本还是两眼一抹黑！就知道有红毛夷、弗朗机，再远点就抓瞎了。这不成啊！”
他站起来，指着那堆破烂：“咱们不能光摸着石头过河，也得看看河对岸有啥吧？不然哪天红毛夷开着更大的船打过来，咱们连人家老窝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防备？怎么跟他们做生意？怎么……怎么显得咱们天朝上国啥都懂？”
王承恩乐了：“皇爷圣明！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事儿……该找谁办呢？”
朱慈烺眼珠一转：“有了！找那帮翰林院的老夫子去！他们不是整天之乎者也，学问大么？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整理整理，编本书出来！”
说干就干。朱慈烺立刻传旨，召翰林院几位学士，还有那位在翰林院混得风生水起的“女翰林”柳如是进宫议事。
不一会儿，以钱谦益（虽然这老小子之前有点滑头，但学问确实好）为首的几位老翰林，还有一身素雅宫装、气质沉静的柳如是，就来到了偏殿。一进门，看到满地狼藉的“资料”，都愣了一下。
朱慈烺也没绕弯子，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诸位爱卿，朕想把海外诸国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强弱虚实，汇编成一本书，名字朕都想好了，就叫《昭武海国图志》。让咱们大明的官员、将士、士子，乃至商贾，都能开开眼界，知道这世界之大，知道咱们的对手和伙伴都是啥来头。”
钱谦益一听，捋着胡子，习惯性地开始掉书袋：“陛下此议，实有当年张骞凿空西域，探知域外之古风啊！《山海经》有云……”
“打住打住！”朱慈烺赶紧拦住他，“钱老先生，咱不整那虚的。朕要的不是神话传说，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这弗朗机国，到底在哪儿？有多大？国王叫啥？军队有多少？用的火器比咱们如何？跟他们做生意有啥讲究？这些，得弄清楚！”
柳如是眼眸一亮，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此举的深远意义，轻声道：“陛下之意，是要编一本务实、致用之书，而非猎奇志怪之谈。”
“对喽！还是柳卿明白朕的心思！”朱慈烺赞赏地看了柳如是一眼，“所以，这事儿光靠翰林院翻故纸堆不行。得找真正见过世面的人！”
他立刻又传旨，把海军司令部的王刚、李华梅，还有经常跟外商打交道的市舶司太监，甚至几个常跑南洋的老海商，全都召进了宫。这下可热闹了，偏殿里文官、武将、太监、商人济济一堂，大眼瞪小眼。
朱慈烺拍拍手，开始分派任务：“都听好了！咱们这《海国图志》，就是个拼图游戏！”
* “王提督，李将军！” 他先点将，“你们海军，是咱们的眼睛珠子！每次出海，去的什么地方？海岸线怎么画的？遇到什么船？哪个国家的？船啥样？炮多少？都给我详细记下来！特别是被抓……咳咳，被请回来的那些红毛夷、弗朗机俘虏，别光关着，派通事（翻译）去问话！把他们老家在哪儿、怎么来的、国家情况，统统套出来！这叫一手情报！”
* “市舶司的！” 朱慈烺又看向那几个太监，“你们跟外商熟，多跟他们聊聊，套套话，看看他们有没有带来的地图、书籍，花钱买也行！注意，要挑靠谱的问，别被人拿假消息糊弄了！这叫民间渠道！”
* “几位老掌柜！” 他对那几个激动的海商说，“你们跑的地方多，见闻广。别光记着赚钱，也把沿途见过的港口、城市、风土人情写下来，画下来！朝廷按质论价，给你们润笔费！这叫实践经验！”
* “最后，翰林院的诸位先生，还有柳卿！” 朱慈烺最后看向文官团队，“你们的任务最重！要把前面这些人弄回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去伪存真，分门别类，用大家都能看懂的白话文，清清楚楚地写出来！编成册子！钱老先生，您学问最大，负责总纂修，把把关，别让太离谱的东西混进去。柳卿，你心细，又通晓实务，负责具体整理和文字润色。这叫汇总编纂！”
这一通安排，分工明确，责任到人。武将们觉得这事挺新鲜，还能帮上大忙；商人们觉得脸上有光，还能赚点外快；翰林们虽然觉得跟武夫、商人、太监甚至俘虏合作有点掉价，但皇帝亲自抓的项目，又是开阔眼界的好事，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尤其总纂修还是个清贵职位，钱谦益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
柳如是更是心中激荡，她没想到皇帝如此重视实务，赋予她这般重任，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
项目就这么热火朝天地启动了。接下来的日子，南京城乃至沿海地区，就出现了一些有趣的景象：
* 海军官兵们出海回来，除了汇报战况，还得交一份厚厚的“航海见闻录”，搞得一些大老粗军官们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师爷绑在船上。
* 市舶司的太监们见到外商，不再是光盯着关税，而是拉着人家问东问西，搞得外商们莫名其妙，以为大明官员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好学了？
* 几个老海商被请进专门的驿馆，好酒好菜招待着，由翰林院的书记官陪着，让他们口述，书记官记录，把几十年跑海的见闻都倒了出来。
* 翰林院里更是热闹，柳如是带着一帮书办，每天面对雪片般飞来的各种资料，有文字，有草图，还有稀奇古怪的符号，需要比对、甄别、考证。经常为了一个地名到底是“欧罗巴”还是“厄罗巴”争得面红耳赤，或者为了确认一种海外作物（比如红薯）的性状，跑去格物院问沈烟。
朱慈烺也没闲着，隔三差五就把柳如是和钱谦益叫来问问进度，看看样稿。他看到柳如是整理出的“弗朗机国”（葡萄牙）简介，不仅有地理位置、物产，还提到了其国王与西班牙国王曾经是一家，后来分家了，还有其海外殖民据点分布，连连点头：“嗯，这个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他也对钱谦益坚持在书中加入“按古制，当以中国为中心，四夷来朝”的论述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钱老先生，咱们心里可以这么想，但书里写的时候，地图还是尽量画准点，别把咱们画得老大，把别人挤成芝麻粒儿，那不客观。”
几个月后，初稿终于完成了。厚厚几大本，图文并茂。虽然还有很多谬误和空白，比如把澳大利亚画得奇形怪状，对美洲的了解更是模糊，但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中国人对世界的普遍认知。
朱慈烺翻阅着这本凝聚了众人心血的《昭武海国图志》初稿，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特意吩咐，先刊印一批，发给枢密院、讲武堂、市舶司等关键部门学习，甚至给黄得功等陆军将领也送了一套。
黄得功拿着这本厚厚的书，翻到画着欧洲骑士和城堡的那几页，咧着嘴对副将说：“嘿！原来红毛夷老家就长这样？房子修得跟碉堡似的！看来他们那儿也不太平，整天打来打去。嗯，得多看看，以后万一……战场上碰见了，心里有底！”
而柳如是，因为在此事中展现出的卓越组织能力和务实文风，更得朱慈烺赏识。连苏澜雪有次都跟朱慈烺说：“这位柳才人，倒是块做实事的好材料，放在翰林院整理古籍，有些屈才了。”
朱慈烺深以为然，开始琢磨着给柳如是安排更重要的实际工作了。
这本《昭武海国图志》，就像在封闭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虽然刚开始只能看到窗外的一角风景，但新鲜空气已经吹了进来。大明朝野对世界的看法，正在悄然发生改变。而这，正是朱慈烺最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