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苏秦。”
吴起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块冰。
“你，到底是谁？”
“你，又究竟，想要什么？！”
最后的问题，像一柄无形的、冰冷的“剑”，刺穿了所有的伪装，悬在了苏秦的头顶！
大帐之内，灯火“噼啪”炸响，将两个对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两尊正在搏杀的鬼神！血腥气混着焦臭味，呛得人几欲作呕。
周平、甘茂、蒲嚣三人，手死死按在剑柄上，连呼吸都“冻结”了！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帐内的空气，已经绷紧到了一个临界点！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血，溅出来！
面对吴起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苏秦脸上的温和笑意，终于，缓缓地，收敛了。
“呵。”
他没有回答，反倒是，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地，鼓了鼓掌。
“啪。”
“啪。”
“啪。”
清脆的掌声，在这死寂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大帐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吴起将军，果然是吴起将军。”
苏秦的眼中，那股病态的兴奋，燃烧得更加炽烈！
“天下人都说，将军您，用兵如神，算无遗策。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呵，竟还不及您本人的万分之一。”
“我自以为，我的说辞，天衣无缝。我为您画下的那张‘南疆为王’的蓝图，是任何一个身处您这般绝境的英雄，都无法拒绝的……毒酒。”
“可我，还是低估了您。”
他看着吴起，缓缓地，摇了摇头，那语气，不似嘲讽，反倒带着一丝……近乎叹息般的、真正的欣赏。
“您，不是被欲望驱使的野兽。”
“您，是一个，真正能掌控自己欲望的，棋手。”
“一个……终于，有资格，与我对弈的，棋手。”
李赫的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
‘这股味道……这种感觉……’
“我们，见过？”他试探着问道。
“何止见过。”
苏秦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不再有之前的温和与蛊惑。
那是一种……撕下了所有伪装之后，最纯粹的、属于同类之间的，冰冷与惺惺相惜！
他缓缓地，解下了自己头上的儒冠，随手，扔在了地上，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他又“刺啦”一声，扯下了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青色长衫！
露出了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朴素的黑色布衣！
‘这件衣服……’
李赫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件，李赫在西河边境，那座破旧驿站里，曾经见过的，黑色布衣！
“啊……！”
周平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是你！那个驿站里的……那个小子！”
苏秦，不，是那个年轻人，根本没有理会周平。
他的目光，始终，像铁锁一样，锁在李赫的身上！
他的容貌，没有变。
可他的气质，却在脱下那件青衫的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苏秦”，是“火”，是“毒”，是能点燃人心中所有欲望的“纵横家”！
那么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黑衣少年，就是“冰”，是“铁”，是“规则”本身！
他身上那股灵动而危险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恐怖的、属于“法家”的，绝对的冰冷与死寂！
“现在，吴起将军。”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清朗温润，而是变得平板、坚硬，像一块铁。
“可还认得我？”
李赫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是穿透了谷底！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像一根钢针，狠狠地，直冲天灵盖！
‘驿站的相遇……南疆的“巧合”……苏秦……商鞅……’
‘他妈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设下的局里！
这个年轻人，一直，都在暗中，像个鬼影子一样，观察着他，试探着他！
“商……鞅……”
李赫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正是在下。”
商鞅对着李赫，再次，长长一揖。
这一次，他行的，不再是说客之礼。
而是一个，对手，对另一个对手的，最高敬意！
“吴起将军，别来无恙。”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
周平三人，早已被这“惊天”的反转，震得“灵魂出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刚刚还在煽动他们将军谋反的“苏秦”，竟然，就是那个，在驿站里，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的“卫鞅”（商鞅）！
这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需要何等的心机！何等的胆魄！
“你，为何要这么做？”李赫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少年。
“因为，我需要了解我的对手。”商鞅的回答，直截了当，冰冷如铁。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可在我眼中，真正能称得上‘对手’二字的，唯有两人。”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个，是即将，被我亲手，打造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的，秦国。”
“而另一个……”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吴起！那目光，烫得吓人！
“就是您！”
“一个，本该死在魏国，却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一个，本该死在南疆，却反手，将猎人，变成了猎物的……变数！”
“我需要知道，您这个变数，究竟，能变得多大！”
“我需要知道，您的野心，究竟，是只想在这楚国，偏安一隅，做个手握兵权的权臣？”
“还是，真的有，问鼎天下之心？！”
他看着李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
“所以，我化装成苏秦，为您，献上了那条，‘南疆为王’的毒计！”
“我想看看，您，会不会，饮下这杯，最诱人的毒酒！”
“结果……”他笑了笑，“您没有。”
商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既有失望，又有庆幸的复杂神情。
“您比我想象中，更冷静，也更可怕。”
“您，将是我，一生之中，最强大的敌人！”
李赫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商鞅此来的，真正目的。
他不是来说服自己。
他是在，给自己，也给未来的秦国，寻找一个，最精准的定位！
他要确定，吴起，究竟是秦国未来东出之路上，一块需要绕过去的绊脚石？
还是一座，必须用举国之力，去摧毁的，万仞高山！
“现在，你得到你的答案了。”李赫缓缓地说道。
“是的。”商鞅点了点头，“我得到了。”
他后退一步，再次，对着吴起，深深一揖。
“今日一别，你我，再见之日，便是在疆场之上。”
“到那时，我，绝不会，再有半分试探。”
“也请将军，莫要，有半分留情！”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的停留，转身，便向帐外走去。
他走得，很从容。
仿佛，他不是身处一个，随时可能将他碎尸万段的敌军大营。
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闲庭信步。
“站住！”
周平“轰”的一声怒吼，提剑，便要上前！‘妈的，耍了将军还想走？！’
“让他走。”
李赫的声音，制止了他。
他看着商鞅那即将消失在帐门口的、孤单而又决绝的背影，忽然，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商鞅。”
“你所求，究竟为何？”
商鞅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头，望了望帐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夜空。
许久。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轻声地，回答道：
“我所求，不过是，以我之法，铸我之国。”
“建一个，法度如铁，万民如一，令行禁止，不怒自威的，至强大秦。”
“然后……”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万载玄冰。
“用这柄，由我亲手锻造的，最锋利的剑。”
“去结束，这个，该死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