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萧文终于缓解了满身疲惫。窗外晨光初透，灰蓝的天幕被一缕金线撕开，城市在薄雾中缓缓苏醒。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映着朝阳，像一面面未出鞘的刀锋，冷冽而沉默。海港城的清晨从不喧嚣，却总藏着某种暗流涌动的气息——仿佛昨夜的血与火，只是沉入了地底，并未真正熄灭。
这趟深城之行，可以说收获甚微。罗子臣死了，死在曹大康的炸弹之下，死的那叫一个倒霉。他是罗家四将的老幺，行事谨慎却生性多疑，偏偏带着海龙令去了深城，结果人亡令失。而真正的内鬼——罗子君，那个狼子野心的老三，至今未曾露面，像一条藏在泥沼中的毒蛇，只等时机成熟便猛然噬咬。
萧文躺在木板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裂纹，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于曼丽昨夜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先别急，盯他几天，静观其变。他丢了海龙令，迟早会自乱阵脚。”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敲进他心里。他知道她说得对，可他也知道，等待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当你面对的是一个心狠手辣、又极擅隐忍算计的对手。
不多时，楼梯口响起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几分刻意的节奏感。紧接着，卧室门外传来赵岚清脆的声音：“大爷，起了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拿腔作调，阴阳怪气，尾音拖得老长，像是故意把“大爷”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萧文一愣，嘴角抽了抽，答应了一声，“进来吧，别阴阳怪气的。”随即，萧文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丫头又吃错药了？怎么突然改口叫“大爷”了？怎么听怎么别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上说了什么得罪她的话，还是她又看了什么狗血电视剧，开始代入苦情女佣的角色？
门被推开，赵岚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居家素服，头发扎成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她脸蛋小巧而倔强，眼神却不看他，只冷冷地说：“大爷，吃饭了！再不起，粥都凉了。”
萧文忍不住笑出声：“不是……你对我有意见就说，咱能不能别改称呼？我又不是窑子里的大爷。”
“滚！”赵岚立刻变脸，瞪圆了眼睛，像只炸毛的猫，“你要是窑子里的大爷，我成什么了？”
“你成啥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萧文嬉皮笑脸地辩解，嘴上却不饶人，“少叫几声‘大爷’，谁会往歪了想。”
“一天天的，我快成老妈子了。”赵岚不理他，转身就要走，却又停下脚步，语气低了几分，“伺候完你，还得伺候楼下那位富婆。赶紧结婚搬出去住吧，让我省点心。”
这话听似埋怨，实则藏着几分酸涩。自从知道萧文要和于曼丽成婚的消息后，赵岚嘴上不说，可每次提起都像是在刺自己一刀。她心里清楚得很——若真到了那一天，萧文便再也不会整日出现在这个屋檐下，不会再为了抢遥控器跟她拌嘴，也不会在深夜煮面时顺口问她要不要加蛋。
“过来坐会儿，咱俩说说话。”萧文拍了拍床沿，声音难得柔和。
赵岚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床边，翘起腿，双臂环抱胸前，下巴微扬，一副“你说吧我听着呢”的架势，却不肯正眼看他。
“赵岚，你就别吃醋了行不行？”萧文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说你一天像泡在醋缸里洗澡似的，一张嘴能酸倒牙，想酸死我啊！”
“滚，美死你得了，吃你醋？”赵岚板着脸，嘴硬得很，“我真是闲得没事儿干了。”
“没吃我醋，那你说你酸什么呢？”萧文笑了，“咱家也没吃饺子，哪来的醋味儿！”
赵岚沉默了。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色阴晴不定。她自己都闻到了那股酸味——不是厨房里的醋瓶打翻了，而是心里那根弦绷得太久，久到连呼吸都带着涩意。她的心，像一颗常年泡在陈年老醋里的萝卜，早就酸透了，连心都是苦的。
“赵岚，很多事还没最后定论，你用不着太在意。”萧文语气放缓，近乎恳求，“我这人就喜欢自由自在地活着，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生子。我和于曼丽八字没一撇，你都多余把自己泡醋缸里。”
“我信你个鬼。”赵岚冷笑一声，眼神终于转向他，带着几分讥诮，“你俩都那个了，你还狡辩！”
萧文一噎，挠了挠头，讪讪道：“这……这是两码事。你说，我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处男，生理机能各项指标全正常，我一时冲动，把持不住有错吗？男人不像女人，好比说你吧，三十来岁老处女了，一辈子没男人碰，你也未必想那些事儿——”
“你滚！”赵岚猛地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他肩膀上，眼眶瞬间红了，“谁是老处女！你就嘴损吧……”
“不是老处女……不是老处女，小处女行了吧！”萧文抬胳膊挡了几下，忍不住笑出声。他其实挺喜欢赵岚这样——生气、发飙、打他骂他，都比冷冰冰地疏远强。至少，这是真实的她，不是伪装出来的坚强。
“你滚……你怎么不去死……”赵岚越打越狠，声音也哽咽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一拳拳砸下去，像是在发泄一年多来积压的情绪——朝夕相处的点滴，拌嘴时的默契，深夜归家时她悄悄留的灯，还有无数次想靠近却又退缩的脚步。
“赵岚……”萧文忽然一把搂住她腰身，将她拉进怀里，手臂收紧，声音低沉而心疼，“别生气了，你说你又不是小孩子，至于气成这样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她强撑的外壳。
赵岚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萧文的手背上，滚烫。
她怕失去他。她清楚地知道，一旦他穿上礼服，走进婚姻殿堂，他的世界就会彻底改变。他会有了家庭，有了责任，有了别人的孩子。而她，只能退回角落，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旧影子。
她甚至开始后悔——这一年多来，和他朝夕相处，同进同出，拌嘴斗嘴成了日常，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往前迈一步？为什么总等着对方先开口？
如今窗纸未破，却已千疮百孔。进不得，退不甘。
“行了，哭什么哭。”萧文抬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眉头紧锁，心里一阵阵发疼，“我都说了，八字没一撇呢。真等我穿上新婚礼服那天，迈进了婚姻殿堂，你再哭也来得及！”
赵岚抽泣着扒开他的手，抹了把脸，转身先下了楼，背影倔强又孤单。
“唉……”萧文长叹一声，仰头望向天花板，愁云满面。这叫什么事儿啊？都是龙王叔那老头子逼的，非要他娶于曼丽，说是稳定海龙帮内部局势。可感情的事，哪是命令能解决的？
早饭是白粥配几样清淡小菜，酱黄瓜、皮蛋豆腐、一小碟萝卜干。三人捧着粥碗相对无言，各自低头喝粥，却各怀心事。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光影。于曼丽穿着素雅的丝质睡袍，发丝微乱，神色平静，却在不经意间瞥了萧文一眼，目光温柔而深远。
饭后，赵岚在厨房收拾碗筷，水流声哗哗作响。于曼丽仍坐在饭桌旁，轻声对萧文说：“等下你就出门监视罗子君，让赵岚陪着，有她在，出意外也不怕。”
“不是……她走了，家里就剩你自己，太不方便了。”萧文皱眉，语气婉转，“还是我自己去吧，让她留家里照顾你几天。”他话音未落，便察觉出于曼丽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听见了楼上那番对话。她是故意的，想让他们多些独处机会，好让赵岚心里舒坦些。
“我很好，用不着人照顾。”于曼丽语气坚定，目光阴柔，“你现在是为海龙帮做事，我得为你的安全着想。别磨叽了，否则，我就回酒吧养着去。”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好好好……我拗不过你，大清早的刚吃饱饭，别为这点屁事儿拌嘴。”萧文无奈摇头，随即提高嗓门喊道，“赵岚，收拾完了吗！准备出发了！”
“去哪儿？”赵岚从厨房探出头，一脸惊讶。
“当然是陪我出去执行任务。”萧文挑眉，“家里不用你了，于大小姐可以自理。”
于曼丽闻言，轻轻摇头一笑，眸光微闪，似有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抹淡笑，隐入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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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君，新城区黑道最新崛起的罗家“掌门人”，罗家四将中的老三。海港城黑道一大半的枪支皆出自他手，有人给他起了个诨号——“黑道枪王”。
他的货源主要来自深城一伙黑帮，常年合作，渠道稳定，枪支弹药种类繁多，价格相对便宜，专供本地小帮派和街头混混。
而海港城常年倒腾军火的，其实只有两股势力：一是罗子君，再就是军火大亨王圣。但王圣玩的是重型武器——狙击枪、半自动步枪、眼镜蛇炮、重机枪、火箭筒、高爆地雷，全是从美国军火商手里走私而来，走海路入境，再转销东南亚私人武装组织。规模庞大，手段专业，堪称国际级军火贩子。
相比之下，罗子君不过是本土枪贩，小打小闹。可正因为“接地气”，他在新城区根基深厚，黑白通吃，行事狠辣，手段残忍。他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最大的缺点就是贪心不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想插足其他暴利行业。老大罗子文一年前就是因为坐地起价，惹怒悍匪，当场被乱枪打成马蜂窝，死的那叫一个惨；老二罗子武染毒贩毒，哮喘发作死在码头，死的那叫一个窝囊；老四罗子臣更是生性多疑，被曹大康炸死，连带把海龙令也弄丢了，死的那叫一个倒霉。
而如今，罗子君正为此愁得夜不能寐。他哪里知道，那枚至关重要的海龙令，此刻正静静躺在萧文的保险柜里。
罗子臣死后第二天，死讯从深城传回，罗子君第一时间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尸体火化，草草下葬，原因有三，首先，罗子臣是死于曹大康之手，这事短期内不能泄露出去，避免引起海龙帮怀疑。其次，这事儿太不光彩，可以说挺丢人，若被其他黑道大佬责问起来，也解释不清楚。实际上，罗子君最怕于曼丽知晓，所以只能秘不发丧，赶紧把罗子臣尸体火化，草草埋了，他表面该玩玩，该干嘛干嘛，装作若无其事。
这天中午，烈日当空，热浪滚滚。
罗子君从辉煌娱乐城走出，身边搂着一名身材妖娆的女子，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随从，保镖、心腹、马仔一字排开，豪车列队，气势汹汹。他身穿黑色定制西装，神情倨傲，墨镜遮面，梳着小分头，手腕上一块劳力士镶钻金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尽显大佬风范。
萧文和赵岚的车停在街对面，隐蔽在树荫下。
“他这是去哪儿？”赵岚咬着薯片，眯眼望着对面。
萧文却目光一凝，死死盯着罗子君身边的那个女人。那身形，那侧脸轮廓……竟有些眼熟。
“那个女的，你看是不是很眼熟？”萧文低声问赵岚，又指了指罗子君怀里的漂亮马子。
“眼熟？”赵岚瞥了他一眼，嗤笑，“你不会是看她漂亮，就说眼熟吧？自从你跟于曼丽那个以后，你对美女都特别敏感。”
“不是，我有那么好色吗？”萧文不服，强辩道：“我要是有那么好色，你还会是老处女——哎哟！”话音未落，大腿被赵岚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
“萧文，你再敢说我老处女，我掐死你！”赵岚怒目而视，指尖用力，几乎要掐出印子。
“你……至于吗？都得掐紫了……”萧文揉着大腿，满脸委屈。
“该！让你嘴欠！”赵岚这一下掐的那叫一个爽，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二人正说着，罗子君一行人已上车离开。豪车引擎轰鸣，疾驰而去。
萧文迅速发动车子，远远跟上。
只见那车队左拐右拐，毫无规律，仿佛漫无目的。
“这混蛋在玩什么把戏？”萧文低语，油门轻踩，“照理说，他弟死了，他应该操办丧事才对，怎么还有闲心泡妞兜风？”
“跟紧点，别丢了。”赵岚提醒，“这家伙一会儿闯红灯一会儿飙车，真够嚣张的。”
“放心。”萧文嘴角微扬，“我记下他车牌了，就算他飞上天，我也能追到。”
十几分钟后，车队停在通元大街的紫薇星辰咖啡厅楼下。
这家咖啡厅坐落于商业核心区，两层欧式建筑，外墙爬满紫藤，落地窗明净透亮，门口绿植环绕，喷泉轻漾，处处彰显格调。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大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咖啡厅内装修奢华，钢琴曲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
罗子君一行人鱼贯而入，径直上了二楼。萧文和赵岚随后下车，伪装成情侣模样，选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赵岚点了两杯拿铁，奶泡细腻，香气氤氲。萧文则不动声色地望向远处靠窗的位置——罗子君正搂着那名女子谈笑风生，姿态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