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公达，你们看。”郭嘉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并州”与“辽东”两处，“如今除了邺城，只剩并州部分地盘还在我们手里。
以曹铄和他身边那帮人的谋略眼光，他必然会下令黄忠率部走壶关进入并州，他与魏延如果合兵一处，手里足足有五六万兵马。
你们别忘了，曹铄的兵是什么成色——装备精良，单兵素质远超我们，五六万兵力，战力堪比我们二十万大军！夏侯渊虽勇，于禁治军虽严，可他们怎么挡得住这样的对手？”
他顿了顿，又指向“辽东”：“再说辽东，守将是糜芳，刘备的小舅子。此人有点小聪明，却无大才，还常年跟张飞、关羽闹别扭。
当初关羽从蓟县溃逃，为何不往辽东去，反而绕远路南下找刘备？这里面的门道，你们该懂。依我看，只要曹铄派人去劝降，再派兵马压境，糜芳迟早会献城投降。”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两人彻底清醒，最后点侥幸也不敢抱。
荀彧看着舆图上孤立的邺城，苦笑一声：“奉孝说得是……如今天下十三州，曹铄已基本全部占据，我们这是拿一座孤城，去敌他整个天下，不是以卵击石是什么？”
“不过，曹铄此人还算仁善。”荀攸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庆幸，“他打了这么多仗，从未屠杀降兵降将，敌人都能容下，更别说邺城这些人了。真到了战败那天，或许还有退路。”
“这倒是真的。”荀彧附和着，眼神却有些飘忽，“连一向以‘仁义’自居的刘备，都找不出这方面半点攻击曹铄的口实。唉，如今邺城的人心早就散了，不少朝臣和世家大族，暗地里都在给自家人找后路——有的偷偷给城外递消息，有的甚至把家眷送走了。”
“那荀家的后路呢？”郭嘉忽然问道，目光落在荀彧脸上。
荀彧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若是没有曹铄，大汉亡了，我荀彧也断无苟活之理。
可如今……曹铄说‘忠于个人是愚忠，当忠于天下万民’，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很久了。
我倒想看看，他口中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也想跟他好好谈谈——我心里，还有太多疑问没解开。”
荀攸看着他，犹豫着开口：“那……我们就不能劝主公投降吗？”
荀彧苦笑摇头：“难啊。主公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如今被自己的儿子逼到这份上，心里的坎，哪那么容易过去？”
与此同时，丞相府的偏厅里，一场特殊的家宴正在进行。烛火虽亮，却驱不散满厅的压抑——在座的都是曹操的至亲，有夏侯家的夏侯惇（族弟代表）等人，有曹家的曹仁、曹洪、曹纯、曹休等人，也有族中年过花甲的老者。每个人面前的酒盏都斟满了酒，却没人动一口。
曹操双手撑着桌沿，缓缓站起身，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他看着众人，语气里满是愧疚：“老夫这辈子，没什么对不起人的，唯独养了两个逆子。曹丕那孽障，竟敢挟持族中长者，不忠不孝，老夫有愧于各位。”说着，他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
众人连忙起身搀扶，曹仁哽咽着说：“主公言重了，都是曹丕的错，与主公无关！”
曹操直起身，摆了摆手，语气沉重：“曹铄那逆子，如今就在城外围着，想把我们困死在邺城。
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意思，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出来，不用藏着掖着。”
话音刚落，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缓缓站起身。
他是夏侯家的长辈，按辈分算是曹操的族叔，脸上布满皱纹，声音带着老态的沙哑：“孟德，老夫就倚老卖老说几句。
世上骂曹铄的人很多，说他毁了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好日子，让我们没了‘人上人’的体面。
可骂归骂，他如今的强势，是实打实的——邺城一座孤城，又能守多久？”
“叔父！您这是何意？莫非想投降？”夏侯惇猛地一拍桌子，腰间的佩剑都晃了晃，眼神里满是怒气，“我们夏侯家的人，宁死也不做降兵！”
“元让，你先别急。”另一位曹家老者也站了起来，他拄着拐杖，目光扫过厅中几个年轻的子弟，语气里满是疼惜，“不是要投降，是要为后辈着想。
你们忘了曹真的事？当初他奉曹丕之命去暗杀曹铄，被抓了现行，曹铄也没杀他，只是把他软禁在徐州，好吃好喝待着。
曹铄连庶民都能包容，何况我们这些曹家、夏侯家的人？非得逼着他动杀心，把我们赶尽杀绝才甘心吗？老朽老了，死不足惜，可这些孩子呢？他们还要活下去啊！”
这番话，让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夏侯惇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看着那些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眼神渐渐软了下来。
曹操站在原地，看着族人脸上复杂的神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知道，老者说的是实话，可他心里那口气，终究咽不下去。
丞相府偏厅里，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曹仁、曹纯、曹洪等人紧绷的脸。
往日里这些动辄拍案请战的武将，此刻却罕见地沉默着——他们手按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没一人开口反驳族叔的话。
他们是军人，从披上铠甲那天起，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可族叔的话像一把重锤，砸中了他们心底最软的地方：自己死了便死了，可族中的后辈呢？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难道也要跟着陪葬？若真跟曹铄抵抗到最后，城里人心已散，难保不会有人为了活命倒戈，到时候邺城血流成河，就算他们战死，天下平定后，舆论翻腾，曹家、夏侯家的名声怕是要彻底毁了，后辈们连抬头做人的机会都没有。
曹仁的手在剑柄上攥了又松，眼前闪过儿子曹泰稚嫩的脸，终究没说出硬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