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六十多岁的韩遂，案几上总摆着凉州的葡萄酿，晶莹的酒液在玉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窗外的胡姬正随着羯鼓的节奏旋舞，银铃似的笑声漫过廊下的葡萄藤。
他捻着胡须，看着帐下诸将推杯换盏，忽然想起北宫伯玉、李文侯起兵时，自己被裹挟反抗朝廷时的景象。
他其实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有今天的轻松，全靠着曹铄与曹操在中原互相牵制。
曹铄占了徐州、荆州、益州、扬州和交州，忙着推行他的新政；曹操将朝廷迁到了邺城，一门心思要保住河北的基业。
这两父子互相牵制，一时间，谁也腾不出手来对付他，倒让他这个“夹缝里的诸侯”得了便宜，让他长期占据三辅之地。
这几年，他一边安抚羌人、氐人各部，用盐铁换他们的良马，一边偷偷与两边都搭着线。
曹操派人来拉拢，他便送些战马过去，嘴上说着“愿助丞相讨逆”；曹铄那边派来商队，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徐州的商品在凉州和三辅之地流通——那些新奇玩意儿能换不少粮草，比打打杀杀划算多了。
“主公，东边又传来消息，说曹铄在兖州和豫州边境陈兵，看样子是要跟曹操决战了。”亲卫进来禀报，递上一封密信。
韩遂拆开看了看，忽然笑了。
信里曹操说许他“永镇西凉”，只要他出兵袭扰曹铄的南阳和汉中。
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俩谁也不是善茬，稍有不慎，下一个挨揍的就是自己。
“告诉来使，就说我年老体衰，怕是难当大任。”韩遂将密信丢进火盆，看着纸页蜷成灰烬，“再备些礼物，送送客人。”
胡姬的舞还在继续，葡萄酿的香气混着烤肉的烟火气飘过来。韩遂端起酒杯，对着东方的方向遥遥一敬——最好你们就这么打下去，打个十年二十年，让我在这长安，再多享几天安稳日子。
至于将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主公，曹铄派来的使者已到了长安。”成公英掀帘而入，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韩遂大手一挥，帐内正宴饮的偏将们识趣地退下，只留下成公英、阎行、杨秋、候选、马玩等几个心腹。
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想起曹铄便有些发怵——连老对手马腾全家都投靠了他，那年轻人几年时间就横扫南方，实在让人不敢小觑。
“军师觉得，曹铄这时候派人来，安的什么心？”韩遂沉声道。
成公英走到帐中舆图前，指着关中与西凉的交界：“郿坞如今有张绣、庞德领兵两万，汉中还有魏延的大军，主公，咱们能选的路，其实不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遂眉头一皱。
“主公，”成公英转过身，目光恳切，“曹铄待降将向来宽厚，尤其是主动归附的，更是委以重任。他不止一次说过，十三州绝不能久分，天下一统是他的志向，更是他要建立新天下的根基。”
成公英出身寒门，对于曹铄的政策他有种天然亲近，作为智者，他清楚韩遂没有天下之志，早晚都要投靠一方。
杨秋忍不住插言：“军师的意思是，让咱们投靠曹铄？”
“接下来曹操父子必有大战，”成公英继续分析，语气笃定，“这场仗，曹铄败得起，曹操却败不起。
曹铄如今握着整个长江以南，江北也占了大片土地，就算一时失利，凭长江天险也能保住半壁江山；可曹操一旦败了，就只能困在冀州，黄河以南再无染指的可能，到时候朝中老臣、还有幽州刘备，定会群起而攻之，他根本撑不住。”
韩遂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沉吟道：“老夫想再等等，等他们父子分出胜负再说。”
阎行忽然开口，他是韩遂的女婿，说话向来直接：“主公，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真等战事了结，曹铄未必还肯接受我们——他常说‘打下来的，永远比谈来的可靠’，到那时咱们再想投，怕是连余地都没了。”
韩遂扫了众人一眼：“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杨秋几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等听主公决断。”
帐内静了片刻，韩遂终是咬了咬牙：“军师，你先去应付那使者，稳住他们。老夫……再好好想想。”
“喏。”成公英躬身应下，转身离去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帐内的烛火映着韩遂固执的侧脸，像极了当年在西凉时不肯低头的模样。
众人散去后，韩遂独自站在帐中，望着舆图上的西凉地界。
他手里握着四万嫡系兵马，加上依附的羌、氐部落，凑齐八九万大军不在话下。他不甘心就这么归顺，心里还憋着一股劲——若能赌赢曹操胜了曹铄，他便能借着中原混乱，再把西凉和三辅之地攥得更紧，割据一方，做个实实在在的土皇帝。就算不行，起码有更多谈判的筹码，也好为子孙后代谋一个更好的出路。
帐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毡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韩遂攥紧了拳头，他决定再赌一次，赌那个盘踞河北的枭雄，能挡住势如破竹的曹铄…
郭嘉等人的计策像一把火，精准点燃了东部鲜卑人的怒火。
段部的段日陆眷、慕容部的慕容跋、宇文部的宇文拓，这三个原本在草原上杀得难解难分的鲜卑首领，听闻刘备竟自称“鲜卑天神”，还扬言要统御鲜卑各部，顿时怒火冲天。
刀兵入库，战马解缰，多年的内战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在亵渎神明的大罪面前，部落恩怨竟成了小事。
三路人马星夜集结，十万骑兵卷起的烟尘，从草原一路向东南，眼看就要漫进辽东边境。
襄平城的议事厅里，刘备正对着辽东舆图沉思。这些日子，他刚把归附的异族部落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些敢提“分辽东土地”的首领，不是夜里遇刺，就是外出时“意外”失踪，剩下的人早已噤若寒蝉，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主公，祸事了！”简雍掀帘而入，主管情报的他脸色煞白，手里的密报几乎攥烂，“东部鲜卑三大部……集结了十万大军犯边，最多三天，就能到辽东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