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太守府，曹铄裹着狐裘躺在临时布置的病榻上，望着房梁上晃动的人影轻笑——那名探子正屏息凝神，将他咳血不止的模样瞧得真切。
直到对方满意离去，他才翻身而起，利落地换上粗布衣服。
戏演得差不多了。他朝窗外招了招手，吴香立即捧着包袱快步进来，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
少女脸颊还带着方才紧张的红晕，曹铄直接拿过吴香手里的包裹，你伤还没好，我来拿。
三更时分，一行人扮作商贩悄然出城。
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吴香却觉得浑身发烫。
吴香右手有伤，曹铄只得将她一把拉在自己马背上。
她几次偷瞄曹铄束发的背影，终于在歇脚时，鼓足勇气凑到篝火旁：公子...你真的不愿娶孙尚香？
要是传闻里的血盆大口母老虎，躲都来不及。曹铄故意拖长尾音，看着她骤然黯淡的眼神，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不过要是像香儿这样，既能舞剑杀敌，又会偷偷脸红...
吴香猛地抬头，火光映得她耳尖通红。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出藏在心底的话，却被胡车儿的声音打断：主公！后方有动静！
曹铄立刻起身，示意众人熄灭篝火。
雪夜中，百辆马车的轮廓渐渐清晰，车辕上的铜铃在风雪里发出细碎声响。
为首的中年男人披着貂裘下马，抱拳时袖口露出金丝滚边：在下甄卫，冀州甄家商队掌柜。敢问公子高姓？
在下姓丁。曹铄目光扫过马车上印着的字徽记，听闻冀州战事正紧，甄掌柜这是要去哪？
不瞒公子，甄卫呵出白雾，掌心在火上搓了搓，我们在许都办完事，去下邳运雪花盐回冀州。
这年头，打仗的地方盐比金子贵！
到处打仗，可要塞不少钱吧？曹铄好奇的问道。
他苦笑摇头，就算给沿途守军塞了银子，夜里还得轮流守着马车——上个月，隔壁王家的车队就被山匪劫了个精光。
徐州也是如此吗？曹铄问道。
徐州军纪森严，军队还没人找我们收过钱，不过，城门衙役始终需要打点一二。
好在山匪几乎绝迹了，这几年只有徐州境内没遇到过山匪。甄卫也是一个健谈的人。
曹铄若有所思，他深知，徐州官场贪腐依然严重，只依靠监察约束只能解决一时…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照亮曹铄若有所思的面容。
腊月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甄卫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丁公子”。
虽说对方身着厚实的藏青狐皮大氅，领口处露出的月白中衣却绣着暗纹，腰间玉佩温润的光泽、身后护卫披着锁子甲的架势，还有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度，都透着与寻常商客截然不同的贵气。
他心中暗自揣度，却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貂裘：公子突然问起战事，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曹铄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火星腾起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不过是路上无聊，想听听甄掌柜这样的老江湖怎么看。您走南闯北，见识可比我们这些闭门造车的人强多了。
甄卫抚须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公子谈吐不凡，倒像是个有大谋的人。只是这世道...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隔墙有耳，不便多说。
无妨。曹铄随手解下腰间玉佩抛给对方，羊脂玉在雪光中泛着温润的光，瞧县丁氏，和我也算亲人。
这话一出，甄卫瞳孔猛地收缩。
丁氏乃是百年望族，势力盘根错节，与袁家、杨家、陈家、曹家等都有姻亲往来。
他慌忙起身拱手，态度瞬间恭敬起来：原来是丁公子！失敬失敬！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一旁的吴香咬住嘴唇，强忍住笑意。
曹铄倒是神色自若，指了指她打趣道：我这妹子总笑我没见识，甄掌柜给评评理，如今这天下，谁还不知道右将军曹铄？
吴香翻了一个白眼，你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那是！甄卫连连微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佩服，曹将军推行新政，重视商业，光是这一点，就不知造福了多少行商！更别说对待百姓宽厚，开粥棚、分田地、办书院...他突然压低声音，不瞒公子，我甄家家主一直想找机会拜访，只是...
只是甄俨还在袁尚帐下？曹铄接过话头，火光照得他眼底锋芒毕现。
甄卫脸色微变，随即苦笑着摇头：公子好本事。如今河北袁家兄弟反目，曹操又大兵压境...哎，乱世之中，站队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也藏着试探。
……
三日后，下邳城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临别时，曹铄突然摘下斗笠，露出那张让天下诸侯又恨又惧的面容：甄掌柜，路上多有隐瞒。实不相瞒，我就是曹铄。
甄卫后退半步，盯着眼前年轻将领冷峻的眉眼，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替我带句话给甄家主。曹铄将一枚刻着玄鸟纹的令牌塞进他手中，徐州永远欢迎真心经商、造福百姓的人。
若有需要，凭此牌可直接见我，我相信这里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在其他人眼里，甄俨只是一个商人，而曹铄不一样，他知道商人的价值，尤其是自己缺一个懂商业的人来共同制定商业规则，历史上的甄俨十分有商业头脑。
甄卫紧紧攥住令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
望着曹铄一行人裹紧披风、顶着风雪远去的背影，他低声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如此气度...风雪呼啸中，他翻身上马，心中已然盘算着该如何向家主禀报这场奇遇。
州牧府后院的梅树压着薄雪，廊下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丁氏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严氏不停摩挲着念珠，吕玲绮则握着腰间短剑，指节泛白。
直到看见曹铄毫发无损地跨进门槛，三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多亏了香儿姑娘！丁氏眼眶泛红，一把拉住吴香的手，粗糙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缠满绷带的手臂，若不是你，我这儿...
吕玲绮更是干脆，直接揽住吴香的肩膀：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妹妹！往后谁敢欺负你，先过我这关！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吴香手足无措，她涨红着脸，连退半步却撞进曹铄怀里。
当他们通过快马得知曹铄又一次被刺杀，几个人一直放心不下，直到见到他才放下心来。
爹——！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打破尴尬。
两岁多的吕安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住曹铄的衣摆。
曹铄笑着将儿子高高举起，听着那清脆的笑声，心头却泛起酸涩：我的小平安，爹爹又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