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皇宫，景德宫。
今日的早朝，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天色尚未大亮，文武百官便已按品级肃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然而，高踞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的楚皇江楚之，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等待着百官奏事，而是……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本加急送达的、封皮上还带着风尘的奏折，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甚至……在微微颤抖！那张平日里威严沉稳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他的目光时而死死地盯着奏折上的文字，时而又抬起眼，扫视着下方肃立的群臣，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即将喷薄而出！
终于，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情绪，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这个突兀的动作，让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失声惊呼。
“哈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朕的皇弟！不愧是我大楚的战神！！！”
江楚之猛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奏折，发出了一声洪亮至极、充满了自豪与畅快的大笑！笑声如同滚滚春雷，在空旷而肃穆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梁柱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笑声，让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们全都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一向注重帝王威仪、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如此……失态？
百官队列的最前方，身着紫色一品仙鹤补子朝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当朝宰相李甫，微微蹙了蹙眉。他手持象牙笏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沉稳与探究的语气，朗声问道：
“陛下……今日一早便召集我等，不知……究竟有何等喜讯，竟让陛下如此……龙颜大悦？臣等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江楚之闻言，笑声渐歇，但脸上的兴奋之色却丝毫未减。他仿佛一个急于向同伴炫耀珍宝的孩子，竟然……一步从高高的御阶上跨了下来！看那架势，竟是想要亲自跑到百官面前，将奏折塞给他们看！
“陛下！陛下！注意龙体！注意威仪啊！”身旁的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连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死死地拦在了江楚之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这要是让陛下跑下金殿，成何体统？！
被老太监这么一拦，江楚之也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看了看老太监那惊恐万状的脸，又看了看下方那些同样一脸愕然的臣子，不由失笑摇头。他停下脚步，倒是从善如流，很是“大方”地将手中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奏折，随手塞到了老太监怀里，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
“行了行了！朕不去了！你！你先看！看完了，再递下去，给诸位爱卿一一传阅！都好好看看！慢慢看！仔细看！哈哈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志得意满地转身，重新踱步回到了龙椅之上，坐了下来，一双龙目炯炯有神地俯视着下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那老太监捧着奏折，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都在哆嗦。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奏折，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起初，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舒展开来，嘴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老太监猛地合上奏折，然后……“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用激动得变了调的声音，高声呼喊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大楚！天佑大楚啊！！！”
这一下，更是将百官的好奇心吊到了嗓子眼！究竟是什么消息，能让侍奉两朝、见惯风浪的大内总管如此失态？
“李相，究竟何事？” “快，奏折传过来！” “急死老夫了！” 百官队伍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语。
李甫作为文官之首，自然是第一个接过老太监颤巍巍递上来的奏折。他面色沉静地展开，目光沉稳地逐字阅读。然而，随着阅读的进行，他脸上那惯有的从容与深沉，也渐渐被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所取代！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笏板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奏折上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石破天惊！
但他毕竟是历经风雨的老臣，城府极深。那惊愕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他的脸上便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符合臣子本分的……欣喜与赞叹之色，甚至还微微颔首，仿佛在感慨。只是，若有人能仔细看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便会发现，那里面闪烁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幽深难测的光芒……有震惊，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安。
他看完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奏折递给了身旁早已急不可耐的镇国公薛擎天。
薛擎天可没李甫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一把接过奏折，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刚看了几行，这位军方第一勋贵、素以沉稳着称的老国公，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他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声震屋瓦的洪亮大笑！
“哈哈哈！好！好小子！干得漂亮！真他娘的解气！哈哈哈！”他一边笑，一边用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连那部精心打理的美髯都激动得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狂喜与……与有荣焉！仿佛立下这泼天功劳的，是他自家的子侄一般！
奏折继续在百官手中传递。
每一个接过奏折、看完上面内容的人，反应都几乎如出一辙——先是瞬间的呆滞，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便是控制不住的倒吸冷气声、失声惊呼声、以及各种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整个大殿，如同烧开了的水一般，瞬间沸腾了起来！
“什么？！定安王……他……他一个人……驾着一辆战车……从黑水城南门杀到北门？！这……这怎么可能？！”
“天呐！黑水城内……百余位北狄大宗师围攻？！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顶尖高手！竟然……竟然被王爷一人一剑……尽数斩杀？！尸横遍野，血染长街？！这……这简直是……”
“剑仙！那位红衣女子真的是剑仙！是王爷的师父！一剑！仅仅一剑！就……就斩灭了黔州城外一万精锐黔军？！还……还劈开了黔州城的城墙？！这……这已经不是武功了！这是仙法！是神迹！”
“狼神追杀令！北狄王庭的最高悬赏！黄金万两，千里草原，世袭侯爵！我的天……王爷这次，是把北狄的天给捅破了啊！”
每一条消息，都像是一道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震得他们头皮发麻，心神摇曳！这些事迹，任何一件单独拿出来，都足以震动朝野，载入史册！而现在，它们竟然集中发生在了一个人身上，发生在短短数日之内！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于“战功”的认知范畴！这简直是……传奇！是神话！
当最后一位官员看完奏折，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种极致的震撼与不可思议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高呼一声：“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楚有定安王如此柱石，实乃陛下洪福！大楚洪福！”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了引线！顿时，整个景德宫内，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朝贺之声！所有文武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着龙椅上的皇帝，发出了由衷（或不得不）的祝贺！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楚国威浩荡！万世永昌！”
江楚之坐在龙椅之上，享受着这震耳欲聋的朝贺，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心中那股畅快与自豪，达到了顶点！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北狄闻风丧胆、大楚国威远扬的盛况！他用力地一挥手，声音洪亮，充满了帝王的意气风发：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百官起身，每个人的脸上都还带着未褪的激动与震撼。
江楚之目光扫过全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朗声开口，声音中气十足：“定安王江离，此次深入敌境，不畏艰险，智勇双全，不仅成功寻得救治林爱卿的良药，更以一人之力，连破强敌，扬我国威，力挫狄虏锐气，立下不世之功！此等功绩，旷古烁今！理当……重赏！”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而郑重，环视群臣，问道：“然，朕思前想后，江离已贵为亲王，手握重兵，镇守北疆，位极人臣，赏无可赏！诸位爱卿……皆是国之栋梁，见识广博，不知……对于如何封赏定安王，有何高见呐？”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殿内热烈的气氛。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包括刚才还激动不已的镇国公薛擎天，以及老谋深算的宰相李甫，全都……沉默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或捻须沉思，或眼观鼻鼻观心，或与身旁同僚交换着复杂难言的眼神……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开口。
如何封赏？
这……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江离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定安王，爵位已到顶！官职是北疆大都督，总揽军政，权力已极！赏金银田亩？对于一位亲王、一位立下如此泼天功劳的统帅而言，简直是侮辱！加封虚衔？如“太师”、“太傅”之类？似乎……又有些不够分量，而且容易引发朝局动荡。
更重要的是……功高震主！赏无可赏之时，往往便是……鸟尽弓藏之始！这个道理，在场的每一个老狐狸，都心知肚明！谁敢在这个时候，轻易开口？提议轻了，显得陛下刻薄寡恩，寒了功臣之心；提议重了……万一触及了陛下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弦，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整个景德宫，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和……微妙的死寂之中。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清晰可闻。
龙椅之上，原本满面春风的江楚之，看着下方瞬间集体失声的百官，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他的眉头，缓缓皱起，眼神中的喜悦和兴奋，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与……不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这片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封赏功臣，本是喜事。可如今，这喜事……似乎变成了一道……无解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