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3章投资与条件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占全有、赵进步、王德强三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王德强还好点，他和林东航接触比较多，对他的实力多少有些猜测，书记和市长的震撼就大多了。
他们知道林东航很有经济实力，但当他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说出“提供支持”，而且是在涉及数千万甚至上亿投资的油气开发领域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超乎想象。
尤其是，他就坐在这间简陋的、还飘着淡淡盒饭味道的市委小会议室里，用谈论天气般的语气，说着可能改变油城格局的事情。
“林先生的意思是……”赵进步喉咙有些发干，试探着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可以先期投入一笔启动资金，”林东航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讨论一笔普通的生意，“比如，五千万人民币。定向用于支持这个边远区块合作开发公司的前期筹备、可行性研究、关键技术论证、以及首批骨干人员的培训和组织。如果项目前景得到进一步确认，公司成立后需要更多投入，我们可以再谈。这五千万，可以作为公司注册资本金的一部分。”
五千万！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数字还是让三位见惯风浪的领导心头剧震。
五千万现金，听着不是很多。相对于油城市一年1100亿的Gdp来说不算多，可是对于一年的财政支出只有30多亿，那就是一个不菲的数字了。
对于油城市财政来说，是一笔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巨款；对于这个尚在纸面的项目来说，更是足以撬动局面的关键支点！
林东航轻描淡写就拿出来，其财力之雄厚，远超他们之前的估计。更重要的是，这笔钱出现的时机，简直是雪中送炭，瞌睡递枕头！
不仅一举解决了构想中最大的资金瓶颈，更将他们从眼前的职工安置困局中，引向了一条能创造政绩、赢得民心、盘活资源的康庄大道！
狂喜如同电流掠过心头，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警惕和急速的权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林东航投入如此巨资，他想要什么？仅仅是分享未来的利润吗？
“林先生如此支持家乡建设，我们感激不尽。”占全有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变得极为深邃，仿佛要穿透林东航平静的表面，“不知道林先生对这笔资金的使用，以及未来可能的合作方式，有什么具体的设想？既然是合作，就要把权责利说清楚，这样对大家都好。”
谈判进入了最核心、也最微妙的阶段。林东航出钱，必然要换取相应的权益，甚至话语权。如何界定这个边界，关系到合作的成败，也关系到未来的隐患。
林东航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他不慌不忙，伸出三根手指，条理清晰地说道：“占书记说得对，亲兄弟，明算账。我的想法很简单，就四条，也都符合市场规则和现代企业制度。”
“第一，这五千万，作为我对未来成立的‘油城市边远油气资源合作开发有限公司’的股权投资。我不是借款，更不是捐赠，是实实在在的股东出资。公司成立时，这笔钱计入我的股本，我按比例享有股东权利，履行股东义务，承担经营风险，也分享发展收益。这是最透明、最规范的合作方式。”
股权投资！占全有和赵进步心中了然。这才是林东航的真正目标。他不仅要介入这个项目，还要以法定的股东身份，名正言顺地分享蛋糕，甚至在决策中拥有发言权。这比单纯的“支持”或“借款”，利益绑定更深，也更能体现他的长远意图。
“第二，”林东航继续道，语气诚恳，“公司的具体经营管理，我充分尊重市里和未来可能引入的其他战略合作伙伴（比如油田）的意见。
我的团队可以在技术、资本运作、市场开拓方面提供全力支持，推荐专业人才进入管理层，但绝不会越俎代庖，争夺公司的日常控制权。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等核心管理岗位，建议由市里主导推荐，经过股东会、董事会合法程序产生。
油田开发，政策性、地域性很强，必须由熟悉情况、得到信任的同志来掌舵。我的角色，更偏向于战略投资者和增值服务提供者。”
这番话让占全有和赵进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林东航明确表态不争夺日常经营权，愿意扮演“支持者”和“配角”，这显示了合作的诚意，也极大地照顾了他们的政治考量和管理权威。毕竟，让一个背景复杂的私人资本完全主导涉及资源开发的国企（哪怕是混合所有制），风险太大，上面也通不过。
“第三，”林东航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德强身上，又转向占全有和赵进步，“是关于那批买断职工的。我希望，在未来的公司招聘中，能在公开、公平、公正的前提下，给予经过我们系统培训、考核合格的买断职工适当的优先录用机会。
这不仅是为了履行社会责任，缓解市里压力，更是因为我相信，这些老师傅的实战经验、敬业精神和油田情怀，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企业核心竞争力。具体的培训合作模式、录用比例、薪酬体系，我们可以和市人社局、总工会、未来公司管理层一起详细制定，形成制度。目标是既能吸引和留住人才，又能保障公司健康运行，实现可持续发展。”
“第四条是，我希望在这个公司里，我能有一个行政级别，例如副处级。”
四条意见，思路清晰，权责明确，既保障了自己的核心利益（股权），又充分尊重了对方的主导权，还主动将社会效益（职工安置）纳入合作框架，显得既有远见，又有担当。占全有和赵进步飞快地交换着眼神，心中迅速盘算。
好处是巨大而诱人的：立刻获得五千万真金白银，打破项目僵局；找到一个能大规模、高质量吸纳买断职工、彻底化解社会不稳定因素的“终极方案”，政治得分极高；借助林东航的资本和专业力量，快速启动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新兴产业，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和税收来源。这几乎是一个无法拒绝的“大礼包”。
风险和顾虑也同样现实：让林东航成为重要股东，未来公司的重大决策、利润分配、甚至资源处置，都可能受到其影响。
至于那个林东航提出的副处级的行政级别，反倒是他们这些大佬最不关心的。一个小小的副处级还是企业干部，一句话的事情。
如何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如何防止其利用资本优势侵蚀公司利益？如何平衡他与市里、与潜在合作伙伴（油田）的关系？这需要极其严密和专业的制度设计。
但眼前的局面，已容不得他们过多犹豫。职工安置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省里的关注、舆论的焦点，都迫使他们必须尽快拿出有说服力的解决方案。
林东航的方案，几乎是目前唯一能同时解决政治、经济、社会三大难题的可行路径。他提出的条件，虽然涉及股权，但并未触及控制权红线，且在当前看来，显得“公道”甚至“优惠”。
“林先生的思路非常清晰，条件也体现了合作共赢的诚意。”占全有沉吟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开口，字斟句酌，“我个人认为，这个合作方向，完全符合中央关于深化国企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的精神，也切中了我市当前盘活资源、稳定就业、培育新动能的关键需求，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和现实可操作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林先生也知道，这件事涉及重大国有资产和资源配置，不是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吃个盒饭就能定的。需要上市委常委会深入研究，形成正式意见；需要和油田以及石油总公司方面进行正式、深入的谈判；需要聘请专业的第三方机构进行详细的可行性论证和风险评估；最后，还要报省里相关主管部门审批。程序必须走完，每一步都要扎实。”
这是必要的程序，也是预留的缓冲和防火墙。
“这个我完全理解。”林东航理解地点点头，神色从容，“如此重大的合作，理应慎重，依法依规推进。我可以等，也愿意配合市里完成所有必要的程序。”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灵活的建议，“不过，刚才提到的培训买断职工的事情，我觉得可以先行一步。这件事情，社会效益显着，政策支持明确，操作相对独立。我可以先以捐赠或委托培训的方式，提供一部分启动资金，由市人社局、总工会牵头，联合本地职院，立即启动针对买断职工的技能摸底和定向培训计划。这样，既能尽快回应职工关切，稳定社会情绪，体现政府作为，也能为将来的公司提前储备和筛选合格人才。等合作公司正式成立，这笔培训投入可以协商转为公司对人才培养的投入，或者另行结算。不知道三位领导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更加高明。以“公益支持就业培训”的名义先行介入，绕开了最敏感的股权和公司控制权问题，直击当前最紧迫的维稳需求，姿态漂亮，让人难以拒绝。而且，通过培训提前锁定和筛选潜在员工，实际上已经为未来的公司运营埋下了伏笔，建立了更深层次的联系。
占全有、赵进步、王德强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这个年轻人，不仅有钱，更有谋略，每一步都走在他们最需要的地方。
“林先生考虑得太周到了！”赵进步脸上露出笑容，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培训先行，这个主意好！既务实又灵活，还能立刻见到效果。我看可以马上操作起来！占书记，您看？”
占全有也露出了今晚最舒展的一个笑容，他拿起桌上那瓶已经有些温了的矿泉水，向林东航举了举：“林先生，那就这么定！培训的事情，让进步同志和德强同志抓紧落实，尽快启动！合作成立公司的事，我回去立刻布置，启动程序！来，我们以水代酒，感谢林先生对油城的深情厚谊，也预祝我们的合作，能够开花结果，造福油城！”
赵进步和王德强也笑着举起了自己的水瓶。
林东航也举起水瓶，笑容温和而笃定：“占书记，赵市长，王局，太客气了。应该是东航要感谢各位领导给我这个机会，能为油城的发展尽一点绵薄之力。预祝合作顺利，也祝油城的明天更美好！”
四个塑料水瓶，在这间飘着淡淡盒饭余味、陈设简单的市委小会议室里，轻轻碰到了一起，发出并不清脆，却格外扎实的声响。一场可能深刻影响油城未来经济格局、权力结构和无数人命运的复杂合作，就在这顿简陋的加班餐旁，初步达成了意向。
占全有、赵进步、王德强送林东航离开后，重新回到小会议室。门关上，三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凝重和深思的复杂表情。
“老王，边和英那边，盯紧了。培训的事一开始，工人的情绪稳下来，就准备收网。不能让她再搞出什么乱子，干扰大局。”占全有沉声吩咐。
“明白，书记。已经布控了，证据也在收集中。”王德强点头。
“老赵，培训的方案，你亲自抓，要快，要实，宣传要跟上。这是眼下稳定人心、体现我们工作成效的关键一招。”占全有又看向赵进步。
“放心，我下午就召集人社、工会、教育开会，拿出详细方案。资金一到，立刻启动。”赵进步干劲十足。
占全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林东航那辆无声无息融入车流的黑色奔驰mK500，目光深邃。
“这个林东航……不简单啊。”他喃喃道。
“是柄好刀，但也要小心别割了手。”赵进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先用了再说。”占全有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和决断，“眼下，我们没得选。走一步，看三步吧。通知办公室，把合作框架的思路整理出来，明天上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