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灯光已被调至柔和的暖黄,先前紧绷的空气彻底舒缓下来,只余下新生婴儿偶尔发出的细微啜泣,以及母亲尚未完全平息的、满足而疲惫的喘息。
米丝忒琳悄无声息地走到病床边,她的脚步轻得像是不愿惊扰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
她低头,目光落在亚历山德拉焕发着奇异光彩的脸上,眼眸中盈满了极为纯粹的、清浅的温柔。
“恭喜。”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柔软,仿佛怕惊扰了偎依在母亲胸前那个小小生命的安眠。
这个词很简单,却承载了数月来的担忧、守护,以及此刻见证生命奇迹的全部慰藉与喜悦。
她看着挚友怀中那个闭着眼、小嘴微微嚅动的婴儿,看着亚历山德拉即便精疲力尽,依旧下意识护住孩子的臂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感,悄然漫上心头。
亚历山德拉低下头,目光如同最柔软的羽翼,轻轻覆盖在怀中婴儿恬静的小脸上。
那新生的肌肤还带着些许皱褶,微弱的呼吸规律地起伏,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蜷缩着,紧贴着她的胸口。
“你打算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
米丝忒琳轻声问道。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
“布洛妮娅?”米丝忒琳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品味其间的韵律与含义,一个温柔的联想浮上心头,“兔子吗?”
“嗯。”亚历山德拉肯定地点点头,笑容里充满了期待与爱意,“希望她能像雪原上的兔子一样,活泼、坚韧,永远充满生机。”
窗外的阳光静谧地洒落,仿佛也在无声地祝福这个名为“小兔子”的新生命。
亚历山德拉垂下眼眸,目光如融化初雪般温柔地落在怀中婴儿的脸上。
她清楚地知道,在失去了阿列克谢这座依靠之后,独自抚养一个幼小的生命将意味着何等艰辛。
这个孩子,在许多人眼中,或许是她未来道路上沉重的负担,是一个“拖累”。
但这个念头仅仅如同窗际掠过的浮光,未曾在她心中留下丝毫阴霾。
当她感受到腹中第一次胎动时,当她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与这份悄然成长的生命无声对话时,一种远比悲伤和恐惧更加强大的力量,早已在她心中扎根、生长。
她轻柔地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婴儿躺得更舒适些,指尖极轻地拂过那细软的胎发。
“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这个认知清晰而坚定,无需任何华丽的辞藻。
怀中这个脆弱又顽强的小生命,不仅仅是她与逝去爱人之间的联结,更是照亮她未来一切道路的、微小却永不熄灭的灯火。
为了怀中这份温暖,她愿意去面对西伯利亚所有的风雪与未知的明天。
窗外,黎明已然降临,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窗边的亚历山德拉和布洛妮娅身上,仿佛正为这位母亲和她新生的希望加冕。
“亚历山德拉,你想好了之后的生活吗?”
米丝忒琳温柔地开口问道。
亚历山德拉凝视着怀中安睡的婴儿,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对未来的忧虑,但很快被更坚定的光芒取代。
“我打算去找份工作,”她轻声说,指尖轻柔地拂过布洛妮娅细软的胎发,“在工作的同时,把布洛妮娅带大。”
米丝忒琳安静地听完,冰蓝色的眼睫微垂,似在思索。片刻后,她抬起眼,提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方案:
“不如这样。我在这附近,恰好有一间不常住的房子。你若愿意帮我日常打扫照看,作为报酬,你可以和布洛妮娅住在那里。”
她顿了顿,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同时,我会支付你相应的工钱。如何?”
亚历山德拉微微一怔。她何等了解米丝忒琳,瞬间便听出了那“打扫”不过是一个为了维护她自尊的、体贴的借口。
这份过于优厚的安排让她下意识想要拒绝:“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过,”米丝忒琳打断她的犹豫,唇角勾起一个极清浅、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柔的微笑,“你必须先同意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亚历山德拉好奇地看向挚友,她知道,对方绝不会提出任何过分的请求。
米丝忒琳的目光转向她怀中那个浑然不知世事的小生命,声音轻柔却郑重:
“你必须同意我,当布洛妮娅的教母。”
这个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请求,让亚历山德拉眼眶微热。她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这是早已注定的答案,微笑着颔首:
“当然可以。”
窗外的雪光映照进来,为这新结成的、跨越了血缘的亲情纽带,镀上了一层静谧而恒久的暖意。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米丝忒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崭新的暖意,“我成为了布洛妮娅的教母。”
她稍作停顿,补充了一句,“虽然尊主您大概并不在意这些细微的日常……但我觉得,您有知晓的权利。”
就在这时,通讯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兴奋而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原本严肃的谈话氛围:
“是妈妈的声音!凯文叔叔,我能和妈妈聊聊天吗?”
米丝忒琳瞬间明了。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仿佛能穿透终端,看见那个白发的女孩正仰着头,满眼期盼地望向凯文。
“把终端给她吧,”米丝忒琳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加轻柔,带着全然的笑意,“我也想和我那乖巧的女儿聊聊天了。”
米丝忒琳听着终端那端传来的、属于小女孩雀跃的声音,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在她脑海中回响:她并非那个女孩真正的母亲。
她们拥有相同的外貌,相似的声音,但她是米丝忒琳,一个独立的存在,一个后来者。
这个事实如同烙印,无比清晰。
然而……
当那声毫无保留、充满全然依赖与思念的“妈妈”透过电波传来时,一种超越理性认知的柔软情感,轻易地瓦解了她心中那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她并不介意。
是的,她不介意撒下这样一个温柔的谎言。
如果这个小小的、并无恶意的虚构,能为那个失去至亲的孩子构筑一个暂时避风的港湾,能让她稚嫩的心灵多享受一刻被母爱包裹的温暖,那么,扮演这个角色,对她而言,并非负担,而是一种……甘愿的选择。
就让这孩子,再多拥有一会儿这份失而复得的“母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