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远的落网,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特别情报科上空的审查阴云。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匿名举报信的草稿笔迹、与香港可疑号码的通联记录、以及他试图转移韩山部分秘密笔记的举动,都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就是隐藏在内部、为“义安社”传递信息、并企图借审查干扰调查的内鬼。
市委监察委员会的审查小组在确凿证据面前,迅速转变了态度。审查戛然而止,转为对宋志远的深入调查。针对沈砚之的种种无端揣测和“疑虑”,不攻自破。
赵世诚在全局中层干部会议上,通报了宋志远案件的基本情况,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地提及审查风波,但言辞间充分肯定了沈砚之同志的政治立场、业务能力以及对敌斗争的坚定性。这是一种无声的平反和支持。
沈砚之得以重新全面接手“义安社”及韩山案的侦办工作。重返岗位的那一刻,科里的同志们看他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敬佩,更多了几分信任和一丝愧疚。孙大勇更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沈砚之心中并无多少沉冤得雪的喜悦。宋志远的暴露,只是撕开了“义安社”渗透的一个口子,更重要的是,宋志远在被捕前,很可能已经将某些信息传递了出去,或者他的被捕本身,就会惊动“义安社”更高层。时间,更加紧迫了。
他立刻提审了宋志远。这个原本看起来谨慎低调的政治部干事,此刻面色灰败,但眼神深处却残留着一丝异样的平静,甚至……某种完成了任务的释然?
“宋志远,说说吧,‘义安社’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又为他们传递了什么信息?”沈砚之开门见山。
宋志远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嘶哑着嗓子开口:“我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听凭处置。”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沈砚之将宋志远与香港通话的记录拍在桌上,“这个号码,属于‘和安商会’一个隐秘的分机。你是在向郑嘉佑,还是向‘先生’汇报?汇报什么?韩山被捕后的情况?还是……我们内部调查的进展?”
宋志远身体微微一颤,但依旧咬紧牙关。
“韩山已经交代了不少。”沈砚之采用了心理战术,故意模糊事实,“‘云龙钥’,‘静默的种子’,‘祠守’……这些,你应该不陌生吧?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是想掩护谁?还是想启动什么?”
听到“静默的种子”和“祠守”,宋志远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他……他竟然连这个都……”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赶紧闭上嘴,但那一瞬间的破绽,已经被沈砚之牢牢抓住。
“看来你知道‘种子’的事。”沈砚之步步紧逼,“你的任务是什么?监视内部动向,确保‘种子’安全?还是说,你本身就是某颗‘种子’的‘联络员’或者‘观察者’?”
宋志远脸色惨白,冷汗从额角渗出。沈砚之的推断,显然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职责。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宋志远的精神防线开始松动,“他们……他们控制了我的家人……在香港……”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自己早年留学日本时,就被“义安社”海外分支物色吸收,回国后一直处于“静默”状态,直到前两年,才被激活,任务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监视公安系统内部对敌特案件的侦查情况,并在必要时提供掩护或传递预警。韩山被捕后,他接到了来自香港的密令,要求他设法干扰调查,重点拖延对韩山社会关系及“云龙钥”背后线索的追查。那封匿名信,就是他按照指令精心炮制的。
“他们有没有提到‘种子’的具体情况?或者,启动‘种子’的信号是什么?”沈砚之追问核心。
宋志远茫然地摇头:“没有……我的层级很低,只负责观察和报告,最多执行一些干扰指令。‘种子’是最高机密,只有‘先生’和极少数的‘祠守’才知道详情。我只听说……听说如果‘先生’这一层出事,或者收到特定的‘惊蛰’信号,某些‘种子’可能会被激活……”
“惊蛰信号?”沈砚之眼神一凝。惊蛰,春雷惊醒蛰伏万物!这个代号,与“静默的种子”简直天衣无缝!“什么样的信号?从哪里发出?”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宋志远痛苦地抱住头,“我只知道这个代号,是用来应对最危急情况的。信号一旦发出,意味着……意味着很多东西会改变,有些深埋的力量会醒来……”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宋志远的供词,虽然未能提供“种子”名单和具体信号,但确认了“种子”机制的存在,以及“惊蛰”这个最高级别的危机应对方案。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进展,也意味着危险等级再次提升。
沈砚之立刻召集核心人员开会。
“‘惊蛰’……”赵世诚念着这个词,感觉心头沉甸甸的,“韩山被捕,宋志远暴露,这算不算是‘先生’这一层出事了?‘惊蛰’信号会不会已经,或者即将发出?”
“完全有可能。”老李神色严峻,“‘义安社’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把鸡蛋都放在韩山这一个篮子里。韩山落网,他们很可能启动应急方案。宋志远接到的干扰指令,也许就是在为‘惊蛰’信号的发出或‘种子’的激活争取时间、创造混乱!”
沈砚之点了点头:“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假设‘惊蛰’信号已经发出,或者即将发出,那么接下来,我们可能会面临:第一,隐藏更深、尚未被发现的‘种子’开始活动,进行破坏、情报搜集或串联;第二,‘义安社’可能采取更极端的报复或干扰行动;第三,他们可能会尝试营救韩山,或者……灭口。”
“加强韩山的看管!提高安全等级!”赵世诚立刻下令,“同时,全市范围内,加强对重点部位、重要人物的安保,尤其是那些之前与韩山、林瀚文有过交集,但目前未发现明显问题的人员,也要纳入警戒范围。”
“还有那把‘云龙钥’。”沈砚之补充道,“它绝对是关键。宋志远接到的指令明确要求拖延对它的调查。我们必须加快弄清它的用途。我建议,一方面请更高级别的文物和密码专家进行会诊;另一方面,从韩山的生平轨迹入手,尤其是他早年在岭南、以及后来可能去过的所有重要地点,寻找可能与‘云龙钥’匹配的锁具、机关或者隐喻性的‘锁孔’。”
任务迅速分解下去。特别情报科如同精密的机器,在短暂的干扰后,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
沈砚之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审查的风波虽然过去,但消耗的精力和时间却无法弥补。而“惊蛰”的阴影,又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苏曼卿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参茶。她走到沈砚之身后,温柔地替他按摩着紧绷的太阳穴。
“事情……都过去了吧?”她轻声问。
“宋志远抓到了,审查结束了。”沈砚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温暖和安宁,“但新的麻烦来了,可能更大。”
他将“惊蛰”和“种子”的情况简单告诉了苏曼卿。苏曼卿听完,脸色也变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他的手:“不管多大的麻烦,我们一起面对。你不是一个人。”
沈砚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的,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志同道合的战友,有坚定不移的组织,还有身边这个无论风雨都与他并肩而立的爱人。
“曼卿,你在秘书科,接触的文件杂,人也多。”沈砚之忽然想到什么,“最近,有没有注意到一些比较特殊的、关于节气、气候、或者农业方面的文件、通知?尤其是带有某种隐喻,或者发放范围比较奇怪的?”
苏曼卿认真回想起来,忽然眼睛一亮:“你这么一说……前几天,我好像看到一份市委农村工作部下发各区县的、关于做好春季‘惊蛰’节气前后田间管理和病虫害防治的普通通知。内容很常规,但我记得,那份通知的印制份数好像比往常类似的文件要多一些,而且下发名单里,除了农业部门,好像还有几个文化单位和档案馆也收到了副本。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多想。”
惊蛰!又是惊蛰!
一份普通的农业通知,多印了一些,发给了文化单位和档案馆?
这太可疑了!这会不会就是“义安社”用来传递“惊蛰”信号的隐蔽方式?利用公开的、看似无害的文件,在其中嵌入只有自己人才能识别的暗记,通知遍布各个系统的“种子”:时机已到,开始行动!
“那份通知的原件或副本,还能找到吗?”沈砚之急问。
“应该可以!我明天一早就去查!”苏曼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猜测成真,那么敌人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用一种极其聪明和隐蔽的方式,发出了行动指令!而他们,可能已经晚了一步!
沈砚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场围绕“静默种子”和“惊蛰”信号的暗战,敌人已经抢先落子。他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破译信号,定位“种子”,阻止一场可能在全国范围内悄然发动的、无声的破坏与苏醒!
他立刻将这一情况汇报给赵世诚。很快,那份关于“惊蛰”节气农业通知的所有印本被紧急调集,由专家进行最细致的检查,寻找任何可能的密写、微点、特殊排版或标记。
与此同时,对所有接收到这份通知的非农业单位,尤其是文化单位和档案馆,进行秘密而快速的背景审查和人员监控。
北平的春夜,依旧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一场争分夺秒、关乎无数“种子”是否被错误唤醒的紧急排查,正在紧张地进行。沈砚之站在指挥中心的地图前,目光扫过这座古老的城市,仿佛能看到无数个可能隐藏着危险“种子”的角落。
“惊蛰”已至,春雷未响,但猎手必须提前行动,在蛰虫苏醒之前,将它们一一找出。这场与时间赛跑、与隐秘信号较量的新战役,骤然打响。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明确的敌人,而是无数个可能潜伏在寻常生活中的、未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