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半的晨光刚漫过玉环市的海岸线，天色是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远处海平面泛着淡淡的金边。叶栀梦背着她那只洗得有些发白的画板包，脚步轻得像偷跑的小猫，一步一步悄悄踩过沈家别墅门前那条鹅卵石小径。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提前查好的地铁线路图——从碧海湾站出发，换乘两次，共计四十二分钟就能抵达公司附近的出站口。
她嘴角不自觉弯起一点小小的得意。昨晚她故意熬到凌晨三点才改完画稿，眼睛酸得发疼，却硬是撑到了窗外天色透出微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算准了沈砚辞今早要处理一堆跨国会议邮件，肯定没空像往常那样“监督”她出门。
自从上周被他淡淡一句“你想躲着我挤地铁”戳穿心思之后，叶栀梦总觉得这位名义上的“小叔”视线像一张无形的网，无声无息罩着她，缠得她心跳慌慌，呼吸发紧。她不是不感激他这些年的照顾——父母离世后，是沈家收留了她，是沈砚辞一路看着她长大，替她安排学校、打点生活、甚至如今的工作也是他轻轻一句话就塞进了沈氏集团的设计部。可那份藏在“责任”二字背后的过度掌控，却让她总想偷偷喘一口气，哪怕只是一次，能够独自混在早高峰的人流里，像所有普通上班族那样，挤一次地铁，感受一次不被注视的自由。
走到小区门口那棵老梧桐树下，叶片被晨风吹得沙沙作响。叶栀梦站稳脚步，抬手正要拦出租车去最近的地铁站，眼角余光却蓦地瞥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车身静默地停在晨光微熹的路边，像一头收敛羽翼的鹰。车窗半降着，沈砚辞就倚在驾驶座上，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衫纽扣系到最上一颗，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只是他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倦意，眼下泛着青，想来是真的忙了一整夜没合眼。他的目光越过车窗落在她身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怒气，只有一种“早料到你会这样”的平静了然。
薄唇轻启，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琴弦微微震颤：“沈家养你，不是让你去挤地铁受委屈的。”
叶栀梦的脚步顿时钉在原地，脸颊“唰”地烧了起来，像是偷糖被当场抓包的小孩。她手指不自觉地绞着画板包的肩带，那粗糙的帆布面料磨着指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就是想试试……地铁很快的，而且我不想总麻烦你。”
沈砚辞没接话，只推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地绕到副驾驶旁，替她拉开了车门。晨间的风带着凉意钻进车厢，他指尖也沾着清冷的空气，眼神却很沉，像深潭的水，静静凝着她，仿佛怕她真的下一秒就转身跑掉。
“上车。”
两个字，不容置喙。
叶栀梦看着他眼底那些细密的红血丝，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没能说出口。她低下头，轻轻坐进副驾驶。车门关上的瞬间，外界的晨光与风声一齐被隔绝，车厢里顿时弥漫开他身上独有的雪松清香，混着一点淡淡的咖啡苦味，让她刚刚平稳些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车子平稳地驶入早高峰的车流。沈砚辞打开车载文件架，取出平板，看似专心地翻阅着上面的英文报表，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硬而清晰。可叶栀梦总觉得，有一道余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或许是她多心，可她就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温度，沉甸甸的，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她昨晚熬得太狠，此刻暖意包围，困意如潮水翻涌而来。她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脑袋轻轻靠向椅背，眼皮越来越重。窗外的街景逐渐模糊成流动的色彩块，引擎声低沉平稳，像催眠的曲调。没一会儿，她就歪着头，沉沉睡了过去。
沈砚辞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垂落的睫毛，以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脸颊。他翻动文件的指尖骤然顿住，屏幕上的数字与图表忽然失去了意义。
晨光透过浅灰色的车窗玻璃，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晕开一层暖金色的光晕。那光柔和了她原本就柔软的脸部轮廓，鼻尖小巧，唇瓣是淡淡的粉，像初绽的樱。就连在睡梦中，她仍微微蹙着眉，仿佛还在为那些画稿的事烦心。他的目光落在她眼下那抹淡淡的青黑上，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心疼，是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承认的贪恋。
他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车速，将原本就平稳的行驶调得更加绵软。左手轻轻旋开暖气开关，让车内温度升高一些，又伸过手，极轻极缓地将副驾驶的靠背往后调低了几度，让她睡得更舒服。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前方的路况，只是眉宇间那层倦意似乎淡了些，眼底却漫开一片温柔的涟漪。像是把平日所有的锋芒与冷硬都悄悄收了起来，只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为她留出一角毫无防备的柔软。
七点四十分，车子平稳驶入沈氏集团地下车库。叶栀梦还没醒，呼吸轻浅均匀，碎发贴在颊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沈砚辞没有叫醒她，只是静静坐在驾驶座上，目光落在她的睡颜上，连自己的呼吸都放得轻缓。
直到手机震动，助理发来消息提醒他十分钟后有一场董事会，他才终于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将它们轻轻拨到耳后。动作温柔得不像他，不像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冷面冷言的沈砚辞。
“醒醒，到公司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刚睡醒般的沙哑，像是怕惊碎一场易醒的梦。
叶栀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瞳孔涣散了几秒才逐渐聚焦。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沈砚辞的车上、并且居然睡着了的时候，脸颊顿时又烧了起来。她连忙坐直身体，手忙脚乱地去捋头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没耽误你开会吧？”
“没有。”沈砚辞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柔软微凉的触感。他掩饰性地低咳一声，转过脸去重新看向前方，“快上去吧，上午设计部有例会，别迟到。”
叶栀梦点点头，抱着画板包推开车门。清晨车库里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清醒了不少。她快步走向电梯口，可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砚辞还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穿过车窗，静静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确认她安全走进电梯。那眼神很深，像夜里沉默的海。叶栀梦心头蓦地一跳，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慌忙转过头，几乎是逃跑般快步冲进了写字楼大厅。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口，沈砚辞才缓缓收回视线。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把设计部叶栀梦的工位，调到我办公室隔壁的空置工位。”
停顿两秒，又补上一句：“就说——方便我随时指导她的设计稿。”
助理几乎是秒回：“好的沈总。不过隔壁那间工位原本是预留给新来的设计总监的，下周就到岗了，这……”
沈砚辞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一瞬，回复得干脆利落：“让新总监换去南侧那间。”
发送完毕，他抬起眼，望向写字楼高耸的玻璃幕墙。晨光已经彻底铺满天空，玻璃反射着金色的光，刺眼却冰冷。他眼底凝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像暗潮在平静海面下涌动。
他知道她想逃，想试着独立，想证明自己不需要他的庇护。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从她十年前第一次跟着父母来沈家做客，穿着白色的小裙子，怯生生地躲在她母亲身后，用软糯的声音叫他“沈叔叔”开始，她就成了他心底最深最软的禁区。
这些年，他以“小叔”的名义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从懵懂的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因为一幅画得意地翘起嘴角，也看着她因为父母离世躲在被子里偷偷哽咽。那份起初只是责任与怜惜的情感，早已在岁月里悄然变质，泛滥成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洪流。
他不敢轻易戳破那层窗户纸，怕吓到她，怕连现在这样靠近的资格都失去。所以他只能选择这种笨拙又强势的方式，将她护在自己目之所及、触手可及的范围里，哪怕她会觉得束缚，哪怕她会因此想逃。
“再等等我，阿栀。”他低声呢喃，声音落在空荡的车厢里，轻得像一声叹息，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与恳切，“等我再坚定一点，等你再靠近一点。”
而此刻刚走进设计部的叶栀梦，对即将到来的工位变动还一无所知。她坐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放下画板包，看着窗外逐渐灿烂起来的晨光，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清晨车厢里的画面——他眼底的红血丝，他调低靠背时轻柔的动作，他指尖拂过她额发的触感，还有他看着她走进大楼时那道沉静而执着的目光。
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揣了一只慌乱的小鸟。她拿起画笔，指尖竟带着微微的颤抖，素描纸上寥寥几笔，不知不觉竟勾出了一个侧脸的轮廓——英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
她怔怔地看着纸上的线条，忽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偶然的“通勤路上的巧合”，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精心编织的一场温柔陷阱。而她，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心甘情愿地，一步步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