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红星基地的招待所房间里，秦川盯着手里那份所谓的“德国最新型号示波器”技术说明书。
就这种在他2024年看来连小学生电子实验课都嫌落后的技术，居然被基地技术科那帮人当成了宝贝，连摸都不让他摸一下？
“啧。”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芯片专家，像是被空投到了原始社会。
窗外，广播里正在播放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夹杂着食堂飘来的、略带焦糊味的大锅菜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处1979年。
“秦工？秦工在吗？”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带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
秦川一愣，这声音不是许晓芸。
他起身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崭新列宁装、扎着两条油亮麻花辫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饭盒，笑容明媚得有点晃眼。
是基地宣传科的干事，林雪，听说父亲是省里的领导。
“林干事？有事？”秦川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廊尽头。——许晓芸不怕艰苦，上级最终同意了她去西北的申请。她今天应该去县里参加广播员培训了。
“秦工，听说你从北京来，技术特别厉害！”林雪一点不认生，把饭盒往前一递，“这是我妈寄来的金华火腿，我切了点蒸了，给你尝尝鲜！老吃食堂哪行。”
饭盒里，几片晶莹剔透的火腿肉摆放得整整齐齐，香气扑鼻。
这年头，这绝对是稀罕物。
秦川下意识想拒绝，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食堂那硬得能当砖头的窝头，实在让人没什么食欲。
“这……太贵重了。”他语气缓和了些。
“哎呀，客气啥！咱们都是革命同志，互相帮助嘛！”林雪不由分说地把饭盒塞进他手里，手指“无意”地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丝凉意，“对了，秦工，听说技术科那台进口示波器坏了，谁都修不好？你要是能修好，那可真是给咱们基地立大功了！”
她眨着大眼睛，满是崇拜地看着他。这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嗯，我看看说明书，问题应该不大。”他难得地谦虚了一下，其实心里已经判了那台“古董”的“死刑”——当然，是修复后的“死刑”。
“太好了！我就知道秦工你肯定行！”林雪欢呼一声，又压低声音，“不过你得小心点技术科的马科长，那人心眼小，你修好了，他面子往哪搁？”
说完，她像只快乐的小麻雀，蹦跳着走了，留下秦川和那盒火腿，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雪花膏香味。
秦川摇摇头，关上门，拿起一片火腿放进嘴里。
味道确实不错。他走到窗前，正好看到楼下，技术科的马科长腆着肚子，指着几个年轻技术员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横飞，大概又是在训斥他们修不好设备。
“蠢货。”秦川低声吐槽了一句，几口扒拉完饭菜，拿起那份错误百出的说明书，径直走向技术科。
技术科里气氛压抑。那台昂贵的示波器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工作台上，几个技术员围着它，愁眉苦脸。
马科长背着手，在一旁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马科长，”秦川敲了敲门，“关于这台示波器，我看了说明书，发现可能不是硬件问题。”
马科长斜了他一眼，对这个空降的，年纪轻轻的“北京专家”很是不以为然：“秦工，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这洋玩意儿精贵得很，不是你看两眼说明书就能瞎琢磨的。”
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忍不住小声嘀咕：“都琢磨三天了……”
“你说什么？！”马科长耳朵挺尖，立刻瞪了过去。
秦川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万用表：“说明书第15页关于垂直偏转系统的校准流程是错的，按照那个来，烧了放大器都不奇怪。”
他手法熟练地拆开外壳，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完全不像这个时代常见的谨慎小心。马科长想阻止都来不及。
“你！你轻点！这设备外汇买的！”马科长心疼得直抽气。
秦川头也不抬：“外汇就是让你们这么糟蹋的？校准电位器都拧到底了，没冒烟算你们运气好。”
他边说边快速检测了几个关键点，然后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拈起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碎屑，“喏，装配时留下的，短路了信号地。清理一下，重新校准就行了。”
整个技术科鸦雀无声。困扰他们三天，连德国原厂工程师（通过越洋电话）都束手无策的故障，就这么……解决了？
秦川拿起烙铁，顺手把几个明显设计冗余、影响响应速度的电阻给拆了，又调整了几个元件的参数。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技术美感。
“好了，”他接通电源，示波器屏幕瞬间亮起，稳定清晰的波形跳跃其上，反应速度比原来快了一倍不止，“我顺手优化了一下，现在性能应该能媲美他们下一代产品了。”
马科长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那几个年轻技术员看着秦川的眼神充满了狂热。
“秦工……您，您神了！”
“这……这就好了？”
秦川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本被他用红笔圈出无数错误的说明书，对马科长说：“马科长，这说明书翻译有问题，错误不下二十处。回头我整理个勘误表给你，别再照着瞎搞了。”
马科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好，好……多谢秦工，多谢……”
秦川点点头，在一众崇拜的目光中，潇洒地转身离开。种凭借绝对技术实力碾压带来的爽快感，比什么勾心斗角都来得直接痛快。
他刚走出技术科没多远，就听到后面有人追来。
“秦工！秦工留步！”
是马科长，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上堆满了笑，与之前的倨傲判若两人：“秦工，晚上食堂小灶，我请！务必赏光！还有几个技术问题要向您请教……”
秦川正想随口敷衍，眼角余光瞥见基地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行李走进来——是结束了培训回来的许晓芸。
她也看见了他，以及他身边一脸殷勤的马科长，还有……从后面追上来的林雪，手里又拿着个苹果。
许晓芸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她目光在秦川、马科长和林雪之间扫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低下头，拎着行李，径直朝着女工宿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落日下拉得细长，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
秦川下意识就想追过去解释。
“秦工，晚上咱们好好聊聊那示波器的优化……”马科长还在热情邀请。
“秦工，吃个苹果吧，刚洗的！”林雪也把苹果递到了他面前。
秦川看着许晓芸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眼前这两位，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秦川好不容易摆脱了马科长和林雪，赶到女工宿舍楼下，却看到许晓芸正和一个穿着军装、身材高大的年轻军官站在门口说话。
军官手里拎着一网兜水果，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许晓芸也难得地抿嘴笑着，还抬手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