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晚期的时光,如同一艘渐渐驶入内河港湾的巨轮,虽然身躯沉重、行动迟缓,却离安全的锚地越来越近。在这段旅程的最后航程里,沈清辞发现自己对陆寒洲的依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这种依赖,不再是孕早期因不适而生的寻求安慰,也不仅仅是身体不便时需要的手脚协助,而是一种全身心的、近乎本能的信任与托付。
曾几何时,沈清辞是那个在纽约总部顶层对着全球观众从容演讲、在董事会上面临争议能一锤定音的决策者;是那个在“星辰海”联盟中凝聚全球智慧、设定伦理航向的灵魂人物。她独立、坚韧、习惯于掌控和承担。然而,当身体被两个日渐长大的宝宝牢牢占据,当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额外的力气和小心,当精力被身体的负累切割得支离破碎时,她不得不,也渐渐甘心地,将自己的一部分“掌控权”,交付到陆寒洲手中。
这种交付是无声而全面的。她开始习惯在起身前,目光先寻找他的身影或手臂;在感到任何一丝不确定的不适时,会自然地唤他的名字;对于每日的饮食、作息、甚至娱乐内容(听什么音乐、看什么书),她越来越多地听从他的安排和建议,因为她知道,那背后是他 exhaustive 研究和精心筛选的结果。她不再强撑着处理所有工作邮件,而是会先把重要事项挑出来,在他有空时,言简意赅地讨论,听取他的分析,常常发现他早已考虑过相关因素并有了预案。
一次,她躺在孕妇枕围成的舒适窝里,想拿一下放在不远处小几上的水杯。若是以前,她肯定自己就伸手拿了。但此刻,她看着那杯水,又感受了一下腹部的沉重和腰背的僵硬,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轻声朝正在窗边低声讲电话的陆寒洲唤道:“寒洲。”
陆寒洲闻声,立刻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便捂住话筒快步走过来,目光询问。
“想喝点水。”沈清辞指了指杯子。
陆寒洲点点头,先试了试水温,确认合适,才将吸管递到她唇边,喂她喝了几口。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沈清辞喝完后,看着他回到窗边继续那个显然很重要的商务电话,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感受。她,沈清辞,竟然如此自然地、理所当然地依赖着另一个人的照料,甚至连一杯水都不愿自己费力去拿。这种感受并非沮丧,而是一种混合着新奇、柔软和全然安心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这份依赖的对面,是他毫无保留、且能力超群的承接。
更让她觉得有趣又温暖的是陆寒洲对此的态度。他全盘接纳她的依赖,从不视之为负担或麻烦,反而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期待已久的、全面的授权。他处理她的需求,如同处理最重要的商业合约,严谨、周到、且追求极致效率与满意度。他会提前预判她的需求(比如在她可能口渴的时间准备好温水),会优化服务流程(比如调整家具高度和物品摆放位置以减少她的动作幅度),甚至建立了简单的“需求响应机制”(比如她手边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可以无声地召唤护士或他)。
然而,他并不将她当作一个需要全权代理的“病人”或“弱者”。在那些她精神尚好、可以思考决策的时刻,他依然会像最可靠的合作伙伴一样,与她讨论工作,听取她的意见,尊重她的判断。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身体,却从未试图禁锢或替代她的思想。这份体贴入微的照顾与对等尊重的结合,让沈清辞的依赖,始终保持着舒适与尊严。
不知从哪天起,沈清辞开始半开玩笑地称他为“陆教授”。
第一次出现这个称呼,是在一次周教授远程会诊之后。陆寒洲就某个监测数据与周教授又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探讨,甚至提出一个连周教授都认为值得考虑的优化建议。结束通话后,沈清辞笑着看他:“我们陆教授现在可以开孕期健康管理选修课了,保证爆满。”
陆寒洲当时正低头记录刚才讨论的要点,闻言笔尖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没说什么,又继续写。但沈清辞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被认可后的淡淡愉悦。
后来,“陆教授”这个称呼便时不时出现在她的口中。
当他端来根据最新营养分析调整的晚餐时,她会说:“谢谢陆教授今日的营养学实践。”
当他为她按摩水肿的双脚,手法娴熟得令护士都称赞时,她会揶揄:“陆教授这按摩技法,可以拿职业证书了。”
甚至当他在深夜,就着灯光翻阅那本厚厚的笔记,眉头微锁思考时,她会轻声催促:“陆教授,该休息了,明天再继续你的研究。”
这个戏称,带着亲昵的调侃,更包含着深深的信赖与钦佩。它承认了他在这个特殊时期所扮演的、超越丈夫角色的“专家”和“守护者”身份,也委婉地表达了她对自己这种全身心依赖的安然接纳。
陆寒洲对她这个新称呼,通常只是微微挑眉,或者淡淡“嗯”一声,算是回应。但他行动上的细致与周全,似乎因这个称呼而更添了几分郑重。仿佛“教授”之名,激励着他必须将这份守护工作做得更加专业、无可挑剔。
依赖,并非软弱,而是在特定时空里,对最可信赖之人的一种智慧且幸福的交付。沈清辞依赖着陆寒洲,如同航船依赖着最熟悉港湾的灯塔与堤坝。而陆寒洲,则稳稳地承接了这份依赖,用他全部的知识、精力和深沉的爱意,将她安然地护在怀中,等待着她完成生命中最伟大的“创造”,然后,一起迎接新航程的到来。在这个被戏称为“陆教授”精心照料的孕晚期,沈清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妥帖安置的宁静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