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星路并非一条真正的“路”。
当“幽灵舰·改”完成第一次超频跃迁、脱离跃迁状态的瞬间，秦风第一次理解了影刃所说的“空间结构过于稳定”是什么意思。
舷窗外的景象完全不像常规太空——没有繁星点点，没有星云绚烂，甚至没有那种深邃的黑暗。这里的光线是均匀的、柔和的银白色，仿佛整个空间都浸泡在某种半透明的液体中。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舰船自身产生的重力场在这里都显得扭曲，仪表盘上的方向指示器不断跳动，找不到一个固定的参考系。
更诡异的是声音——或者说，声音的缺失。常规太空虽然真空无声，但舰船内部总有各种机械运转的声音。但在这里，连引擎的轰鸣声都变得沉闷、遥远，仿佛隔着厚厚的墙壁。通讯器里传来的只有一种低沉、单调的嗡鸣，那是空间本身在“呼吸”。
“欢迎来到宇宙的‘骨架’。”影刃的声音在异常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是大爆炸后最早形成的空间结构，比大多数星系还要古老。物理常数在这里稳定得可怕，但也因此……缺乏‘生命’。”
莉亚闭眼感知：“我感觉不到任何生命迹象。连微生物、能量生命、概念生命……什么都没有。这里是一片真正的‘空’。”
“所以跃迁速度才能超频。”智慧使者解释，“没有物质干扰，没有能量波动，空间曲率平滑如镜。但相应的，一旦出现问题，也没有任何外部资源可以借助。我们只能依赖舰船自身的储备。”
秦风看着导航图——那条理论上存在的“星路”，在屏幕上只是一条由复杂数学公式构成的虚线。没有参照物，没有信标，完全依赖出发前输入的计算结果。
“距离第一个目标——‘恐惧源头’还有多远？”
“两次跃迁，大约九小时后抵达。”影刃回答，“但我们必须先通过‘星路’的第一个考验：校准。”
“校准？”
影刃调出一组数据：“在这样稳定的空间里，任何微小的导航偏差都会被无限放大。常规的星光导航、脉冲星定位在这里都无效。我们需要每隔三小时进行一次‘空间共振校准’——向周围空间发射特定频率的探测波，通过回波判断我们是否还在正确路线上。”
他指着舰船腹部一个特殊装置：“问题是，探测波会扰动空间结构。在常规区域这不算什么，但在这里……可能会唤醒一些沉睡的东西。”
“什么东西？”铁壁警惕地问。
“不知道。”影刃坦诚，“我的文明对此只有理论推测。如此古老、稳定的空间，为什么会这么‘空’？一种可能是，这里本来有东西，但被‘清理’了。或者……有东西在沉睡，不喜欢被打扰。”
秦风沉吟片刻：“没有选择。开始第一次校准。”
影刃点头，启动程序。
舰船轻微震动，一道无形的波动以舰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在常规空间，这种波动几乎无法被察觉，但在这里，秦风清楚地“感觉”到它——不是通过感官，而是通过某种更原始的本能，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完全静止的湖面。
波动扩散，消失。
等待回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回波时，突然间，整个舰船剧烈震动！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冲击，而是空间本身在颤抖！舷窗外那均匀的银白色光线开始扭曲，像被搅动的水面，泛起诡异的涟漪。
“回波异常！”影刃盯着读数，“不是单一反射面……是无数个反射源！从四面八方涌来！”
“什么东西？”秦风冲到观察窗前。
下一秒，他看到了。
从那些扭曲的空间涟漪中，浮现出……“记忆”。
不是实体，不是能量，而是一段段凝固的时空片段。秦风看到了一颗恒星的诞生与死亡，在几秒钟内快进完成；看到了一片星云的聚合与消散；看到了两个星系碰撞、融合，化作新的形态。
但这些景象都带着一种诡异的“褪色感”，像是老旧胶片上的影像，色彩失真，边界模糊。
“这些是……”莉亚睁大眼睛。
“古老星路的‘记忆’。”智慧使者分析道，“极度稳定的空间结构像胶片一样记录了过去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我们的探测波唤醒了这些记录，但它们只是影像，没有实体，没有威胁——”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影像突然“突破”了平面的限制，朝舰船涌来！
那是一颗超新星爆发的片段！虽然只是记录，但那恐怖的能量释放仿佛穿越时空，撞击在舰船护盾上！
“护盾能量下降7%！”灵瞳惊呼，“这不是影像！它们携带了原始事件的部分能量残留！”
更多的影像开始“活化”。黑洞形成、行星碎裂、宇宙射线爆发……无数灾难性的时空片段从四面八方涌来，撞击舰体！
“启动紧急规避！”秦风下令，“同时寻找这些影像的规律！它们不可能完全随机！”
舰船在银白空间中急转，躲过一颗虚拟恒星的撞击，却被一片星系碰撞的余波扫中，护盾再降5%。
“规律……规律……”影刃疯狂操作着控制台，“有了！所有活化的影像，都是‘非自然事件’！超新星爆发可能是自然，但那个——”他指着一个正在释放诡异紫光的星云片段，“那是高级文明的能量实验残留！还有那个——”一个行星被无形力量撕碎的影像，“那是某种超级武器的测试！”
“所以这里记录的不是一切，”秦风明白了，“是‘异常’。是那些打破自然规律、扰动空间稳定的事件。我们的探测波……被识别为新的‘异常’，所以激活了所有旧异常的记忆来‘清除’我们！”
“怎么停下？”铁壁吼道，舰船又被一道空间裂缝的影像擦过，护盾只剩下68%。
“停止扰动。”智慧使者说，“但我们不能停止探测，否则会迷失方向。”
莉亚突然闭上眼睛，将手按在舰船内壁上：“让我试试……星语者的能力不仅是连接生命，也能感知和安抚空间。如果这些是空间的‘记忆’，也许我能与它们……沟通。”
“太危险了！”秦风反对，“你不知道这些记忆携带什么！”
“但我们没有选择。”莉亚已经开始释放精神力，“相信我。”
她的意识延伸出去，触碰那些狂暴的时空影像。
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她的脑海——亿万年的孤独，无数异常事件的冲击，空间结构本身的“痛苦”。这些记忆没有恶意，它们只是……在履行职责，清除一切扰乱稳定的存在。
莉亚没有抵抗，而是像安抚受惊的动物一样，传递出温和的意念：“我们不是来扰乱的……我们只是过客……借一条路……很快就会离开……”
那些狂暴的影像突然停滞了一瞬。
“有效果！”影刃盯着读数，“异常能量波动在减弱！”
莉亚继续安抚，她的额头渗出汗水，但声音稳定：“让我们过去……我们不会留下痕迹……我们会很小、很轻……像风一样穿过……”
空间涟漪开始平复。那些时空影像慢慢褪色，重新融回背景的银白色中。舰船的震动停止了。
几秒钟后，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护盾读数停留在61%，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莉亚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但带着微笑：“它们理解了。我们被‘允许’通过了。”
秦风扶住她：“你没事吧？”
“只是有点……撑到了。”莉亚喘息，“这片空间太古老，记忆太沉重。但我感觉到了……它其实很‘温柔’，只是太久没有访客，忘记了如何接待。”
幽灵舰继续航行。接下来的两次校准，在莉亚的事先沟通下，没有再次激活空间记忆。古老星路展现出它温和的一面——那些银白色的光线偶尔会组成美丽的几何图案，像是在表达欢迎。
九小时后，第一次跃迁点抵达。
“从这里跳出星路，就是‘恐惧源头’所在的星域。”影刃报告，“但读数显示……那里的空间状态极度异常。建议先进行远程扫描。”
“批准。”
幽灵舰释放出数枚隐形探测器。几分钟后，图像传回。
那是一片……由纯粹“恐惧”构成的星云。
常规的星云由气体和尘埃组成，色彩绚烂。但这片星云是灰黑色的，表面不断浮现出各种令人不安的图案：无数只眼睛睁开又闭合，无数张嘴无声尖叫，无数双手从云中伸出又缩回。星云核心处有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央是一个不断搏动的、由黑暗能量构成的“心脏”——那就是恐惧概念的源头。
更可怕的是星云周围——漂浮着数十个星球的残骸。这些星球表面布满了巨大的抓痕和齿印，有的被撕成两半，有的被吸干了所有物质，只剩下空壳。它们像战利品一样，被灰黑色星云的触手缠绕、展示。
“恐惧在收集它制造的‘成果’。”智慧使者声音凝重，“每一个被它吓倒、崩溃的文明，每一个因恐慌而毁灭的星球，都是它的收藏品。”
“怎么摧毁那个心脏？”秦风问。
“需要深入星云内部。”智慧使者分析，“但星云本身就是恐惧概念的具现化，进入其中会承受持续性的精神攻击。即使有勇气使者的防护，长时间暴露也可能导致永久性心理创伤。”
“那就速战速决。”秦风制定计划，“幽灵舰在外围掩护，我和勇气使者乘坐突击艇突入。莉亚和智慧使者负责维持外部连接，一旦我们得手或出现意外，立即接应。”
“我和你一起去。”铁壁站起来。
“不，你需要留在这里。”秦风摇头，“如果恐惧有防御机制，幽灵舰需要最强的防护。而且……我预感这次不会那么简单。”
他看向舷窗外那片不祥的星云：“黑暗概念知道我们在追踪它们的源头。它们可能设下了陷阱。”
准备完成后，秦风与勇气使者登上一艘小型突击艇。这艘艇经过特殊改装，外壳涂有光明概念涂层，内部有勇气使者直接加持的精神屏障。
突击艇脱离幽灵舰，冲向灰黑色星云。
进入星云边界的瞬间，即使隔着护盾和屏障，秦风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灵魂层面的战栗。耳边开始响起低语——不是具体语言，而是直接作用于潜意识的恐惧暗示：
“你会失败……”
“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你根本不配……”
“看，那些牺牲的人，他们在看着你，责怪你……”
勇气使者立刻加强屏障：“坚守本心！恐惧只是在放大你已有的担忧！不要相信它！”
秦风深呼吸，集中精神。他想起了特遣队的每一个成员，想起了舰队里的每一个人，想起了整个联盟的信任。这些不是负担，而是力量。
突击艇在星云中穿行，周围不断浮现出恐怖的幻象：舰队被摧毁的画面，莉亚和其他战友惨死的景象，联盟覆灭的末日场景……每一个都栩栩如生，每一个都直击内心最深的恐惧。
“都是假的。”秦风对自己说，“即使有些可能会成真，也不是现在。现在，我的任务只有一个：摧毁那个心脏。”
他驾驶突击艇，躲过星云中伸出的触手，避开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直扑核心旋涡。
距离心脏还有五公里时，攻击来了。
不是触手，不是幻象，而是纯粹的“恐惧冲击波”——无形的精神海啸从心脏处爆发，席卷而来！
勇气使者全力展开屏障，金色的光芒在灰黑色星云中如同风中残烛。冲击波撞上屏障，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屏障强度在下降！”勇气使者报告，“这样强度的冲击，最多还能承受三次！”
秦风咬牙，将突击艇的引擎推到极限！艇身颤抖，几乎要解体，但速度飙升！
四公里！
三公里！
两公里！
第二次冲击波来了！
勇气屏障剧烈闪烁，出现裂痕！秦风感到恐惧如实质的针，刺入大脑，眼前开始发黑，无数最可怕的记忆被强行唤醒——
他看到了自己还是个普通士兵时，第一次目睹战友死亡。
看到了陈凡在他怀中消散。
看到了自己可能失败，导致整个宇宙陷入永恒黑暗。
“不！”秦风怒吼，不是对恐惧，而是对自己，“滚出我的脑子！”
他将所有意志集中于一点：前进。
突击艇冲破冲击波，距离心脏只剩一公里！
第三次冲击波，也是最强的，迎面轰来！
勇气屏障应声碎裂！但就在破碎的瞬间，勇气使者做了一件惊人的事——它将自身全部能量注入秦风体内！
“勇气……不是没有恐惧……”使者的声音在秦风意识中响起，“而是在恐惧中……依然选择前行！”
秦风感到一股炽热的力量从胸口爆发——那是陈凡留下的力量，被勇气使者的牺牲彻底激活！
他的双眼爆发出金色的光芒！突击艇外部，一层由纯粹勇气构成的新屏障瞬间成型，比之前的坚固十倍！
冲击波撞在新屏障上，如同海浪拍击礁石，溃散了！
“就是现在！”秦风将突击艇上所有的光明概念武器——三枚“希望弹头”——全部发射！
弹头划过三道金光，精准命中恐惧心脏！
没有爆炸。心脏开始从内部透出光芒，灰黑色的外壳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纯净的白色核心。那些缠绕星球的触手无力松开，整个星云开始消散，化作普通的星际尘埃。
恐惧源头，被净化了。
但秦风没有喜悦。勇气使者的能量在他体内逐渐消退，而更糟的是，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冰冷的“东西”，顺着勇气使者破碎的能量流，悄悄渗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那东西隐藏得极深，像一颗休眠的种子。
秦风以为是战斗后的疲惫，没有在意。
突击艇返回幽灵舰。莉亚等人迎接他，庆祝第一个源头的成功摧毁。
“勇气使者呢？”莉亚问。
“它……”秦风沉默片刻，“它完成了使命。”
众人肃然。又一个光明概念的化身牺牲了。
“继续前进。”秦风收起悲伤，“下一个目标：暴食源头。我们没有时间哀悼。”
幽灵舰再次进入古老星路，朝着第二个目标跃迁。
而在恐惧星云彻底消散的尘埃中，一点微弱的黑暗能量满意地记录着数据：
“恐惧概念转移成功。宿主：秦风。潜伏深度：三级。激活条件：极致危机下的绝望时刻。”
计划，正在顺利推进。
真正的陷阱，才刚刚开始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