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阳光透过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洒下满室金光，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的沉重。顾云舒没有预约，径直来到了这里。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装，表情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彻夜未眠留下的淡淡疲惫。
陆砚秋对于她的突然到来显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喜。他几乎是立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绕过桌沿向她走来，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云舒？你怎么来了？快请坐。”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眉宇间的倦色与不同寻常的疏离，心下一沉，关切地追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画廊的事？”
顾云舒没有依言坐下，而是静静地站在办公室中央，像一株孤傲的竹，迎视着陆砚秋的目光，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冷静：“陆总，关于‘归云’画廊与陆氏资本的战略合作，我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正式终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陆砚秋脸上的浅笑僵住，眉头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不解与愕然：“终止？为什么？”他上前一步，试图靠近她，语气带着急切，“我们之前的沟通不是一直很顺利吗？是合作的具体条款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是陆氏的团队哪里做得不够专业？这些都可以谈……”
“都不是。”顾云舒打断他，语气客气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商业伙伴，那份刻意拉开的距离感让陆砚秋心慌，“合作条件非常优厚，远超行业标准，陆氏的团队也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和诚意。终止合作，纯粹是我个人的决定。我认为，‘归云’画廊在现阶段的发展中，更需要的是独立自主的探索路径，暂时不适合引入外部资本，尤其是……像陆氏这样体量的资本。”
“云舒，”陆砚秋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面下找到真实的波澜，“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又是因为阮软？”他能想到的唯一、也是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他语气笃定，“我知道她最近可能又做了一些小动作，我会解决她带来的所有问题！离婚诉讼已经正式提交法院，相关的证据和律师函也都准备好了，最多一个月，不，也许更快，我就能彻底和她划清界限，结束这场荒唐的婚姻关系。云舒，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别因为她的存在，就轻易放弃我们好不容易才推动起来的合作，更别放弃……我们之间重新开始的可能。”
“放弃的不是我，是现实。”顾云舒再次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而决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陆砚秋，我说得够清楚了。合作，到此为止。之前的合作意向书，我会让我的律师正式发函解除。至于贵团队前期投入的工作和产生的费用，‘归云’会按照市场标准进行核算并支付，不会让陆氏蒙受损失。”她顿了顿，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紧得厉害，却还是强迫自己用尽力气，说出了最伤人也最决绝的话，“至于我们之间……也到此为止吧。就当……五年前分开后，就从来没再重逢过。”
“云舒！”陆砚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颤抖和失控的边缘，“你明明知道我做这一切都不是故意的！阮软的所作所为，我也一直在想办法反击和遏制！你不能因为她单方面的、卑劣的刁难，就把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可能，全都一笔勾销！这不公平！”
顾云舒静静地听着，没有否认他的指责，只是眼底的疲惫更深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陆总，我们都很清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阮软具体做了什么，而在于，只要‘归云’画廊和陆氏集团、和你陆砚秋的名字还有一丝一毫的牵连，那些因你而起的麻烦，就永远不会停止。我开画廊，是想找一个角落，安静地、纯粹地做我热爱的艺术，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探索美，而不是让它成为别人争风吃醋、发泄私愤的靶子。”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陆砚秋，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把宝贵的时间、精力和热情，浪费在这些无休无止、令人作呕的无谓争斗上了。我的画廊，是我的心血，是我的避风港，不是战场。”
“所以你就选择放弃？放弃这个对画廊未来发展极具推动力的机会？就只是为了避开一个阮软？”陆砚秋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因噎废食”，“我说过我会处理她！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你就不能……再耐心一点，再相信我一次吗？”
“相信？”顾云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无比苦涩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自嘲意味的弧度，“陆砚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相信？五年前，我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们的感情，坚信我们能跨越一切障碍，可最终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你和阮软那场轰动全城的结婚请柬！现在，我尝试着去相信你的合作诚意，相信你能处理好你的私人关系，结果呢？是我的画廊运营屡受干扰，是我精心准备的博览会参展资格险些被黑掉，是我视若家人的合作艺术家及其亲属，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骚扰和威胁！你的‘处理’，你的‘解决’，永远都姗姗来迟一步！而每一次等待和拖延所付出的代价，却永远是我，和我在乎的人、我的事业来承受！这种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相信’，我要不起，也不敢要了！”
她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失望和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是！我承认我软弱！我承认我玩不起你们这种动辄牵扯家族、权势的豪门游戏！我斗不过阮软那些层出不穷、毫无底线的阴损手段！我退出行不行？我放弃这次合作，离你远远的，只求一个安稳，求一个清净，这都不可以吗？难道非要等到我的画廊关门，等到所有信任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你才满意吗？”
陆砚秋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听着她带着哽咽却依旧倔强的控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可她那充满了戒备、疏离甚至是绝望的眼神，像一道无形的冰墙，将他牢牢隔绝在外，让他无法靠近分毫。
“云舒，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可是，你不能因为一个阮软，就彻底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否定我们重新开始的可能啊！这个合作，它不仅仅是一项商业投资，也是我想名正言顺地靠近你、支持你、弥补过去的一种方式……”
“我不需要！”顾云舒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仿佛他的靠近带着某种致命的危险，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陆砚秋，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靠近我、支持我！你的靠近和支持，代价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我只想靠我自己，靠‘归云’自己的力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哪怕这条路走得慢一点，艰难一点，累一点，但至少它干净，它踏实，它完全属于我自己！”
她看着陆砚秋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楚和挫败，自己的心亦如同被凌迟般疼痛，但说出口的话却比刚才更加冰冷决绝：“合作，必须终止。也请你，陆总，以后不要再以任何形式，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介入我的生活和工作。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前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拖到现在，纠缠不清，对彼此都只是一种无尽的折磨和消耗。”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回应或挽留的机会，毅然决然地转身，快步走向那扇沉重的办公室大门，挺直的背影在明亮的光线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微微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顾云舒！”陆砚秋在她身后低吼，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和即将失去她的恐慌，“你就非要这样……把我们之间所有的路都堵死，逼到绝境吗？”
顾云舒握住门把手的身影微微一顿，终究没有回头，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冷冷地丢下一句，如同最终宣判：
“是你们，先把我逼到绝路的。”
“咔哒”一声轻响，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关上，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也仿佛隔绝了过去与未来所有的可能。
陆砚秋颓然跌坐回沙发上，双手深深插入浓密的发间，挺拔的肩膀垮了下来。窗外灿烂的阳光映照着他此刻的狼狈与绝望，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挫败——他以为凭借陆氏的资源和自己的心意，可以为她铺就一条坦途，可以温柔地弥补过去的亏欠，却没想到，他带来的风雨，远比他能为她遮蔽的要多得多。他自以为是的靠近与保护，最终却成了将她推离自己身边最强大的力量。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却在现实的重压与误会的交织中，用最锋利的言语化作刀刃，将彼此都伤得遍体鳞伤，推向了看似无法挽回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