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如同给河滩上的惨剧打上了一层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滤镜。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以及一种尸体开始轻微腐败后特有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
几十具袁军士兵和民夫的尸体。
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态横七竖八地倒在河滩上、浅水里。
几乎铺满了这一小片区域。
血迹尚未完全凝固。
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令人心悸的色泽。
吸引着一些夜行的蝇虫已经开始嗡嗡作响地盘旋、降落。
几辆运送物资的大车被掀翻在地，车上的箱笼被粗暴地打开、砸烂。
里面的粮秣、军械散落得到处都是，显然经历过疯狂的洗劫。
整个场面如同一幅地狱绘卷，充满了死亡和掠夺的暴虐气息。
李默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虽然经历过真定郡守的追杀和延津的小规模冲突。
但如此近距离、大规模地直面这种屠杀后的场景。
还是第一次！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让他脸色发白，双腿有些发软。
相比之下，柳青虽然脸色也极其难看，秀眉紧蹙。
但她作为医者，显然对血腥的承受能力要高得多。
她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示意李默警戒四周。
自己则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几具相对完整的尸体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
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看尸体的颈侧、胸腹等要害部位的创口。
眼神锐利如刀。
“怎么样？”
李默声音有些发干，紧张地四下张望。
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
柳青站起身，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震惊：
“伤口极其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你看这里，颈动脉被精准割断，切口平滑，力道、角度都恰到好处，绝非胡乱劈砍所致。
“还有这个，胸甲被刺穿，创口狭窄却极深，直透心脏，是用某种特制的、极其锋利的破甲锥形兵器所为…”
她指着几处伤口，语气越来越冷：
“这种手法，这种效率…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而且是精通杀人技、配合默契的老手！绝非普通山贼流寇能做到的！”
李默听得心头寒气直冒：“军人？难道是黑吃黑？袁绍内部火并？”
“不像。”
柳青摇头，指向另外几具尸体。
“你看这几具，伤口被故意用粗糙的刀斧再次劈砍过，弄得血肉模糊。”
“还有那边，散落着几把明显是山贼常用的、粗制滥造的环首刀和梭镖…”
她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
“有人在故意伪装现场，想把这场屠杀嫁祸给黑山贼张燕。”
“但这手法太拙劣了，骗骗外行还行，稍微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真正的山贼抢劫，只为财货，不会如此高效、整齐地全部灭口，更不会拥有如此精良的杀人技艺和破甲兵器。”
就在柳青分析的时候。
李默也强忍着恶心，在尸体和杂物间小心地翻查，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
他低头拨开泥沙，发现是一枚半掩在下面的铜牌。
他捡起来，擦掉上面的血污和泥水，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心头猛地一跳！
那也是一枚飞鸟铜牌！
样式与他之前从郡守府吏员那里得到、以及夜枭拥有的那块非常相似，但仔细看却又有所不同！
这枚铜牌上的飞鸟图案更加狰狞，鸟喙如钩，眼神锐利，透着一股凶戾之气。
而且材质似乎更加精良，触手冰凉，边缘的打磨也更为精细。
“这是…‘幽影’的令牌？”李默将铜牌递给柳青，“但好像不太一样？”
柳青接过看了一眼，眼神微凝：
“样式更古老，材质更好…这可能是‘幽影’内部更高层级成员的信物，或者…是核心人员的标识。”
“看来，死的这些人里，有‘幽影’的重要人物。”
几乎就在同时，柳青的目光被车轮旁泥地里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
她走过去，用随身的小镊子小心地从深深的泥印中夹出了几枚箭簇。
那是一种造型奇特的箭簇，并非袁军常用的扁平三棱或双翼倒刺式样。
而是通体细长，呈现出一种流畅的三棱锥形。
棱线上带着深深的、令人心悸的血槽，工艺精湛。
闪烁着一种冷冽的、非比寻常的金属光泽。
箭尾的銎孔构造也颇为特殊，似乎是为了匹配某种特制的箭杆。
柳青一看到这几枚箭簇，脸色骤然剧变！
瞳孔甚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置信的情绪而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没等李默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就迅速将那几枚箭簇用布包好，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袖袋深处。
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或者绝不能见光的秘密！
“你发现了什么？”
李默敏锐地注意到了柳青这极不寻常的反应，立刻追问。
那箭簇的样子太特别了，他从未见过。
柳青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冷静，但眼神深处的那丝波澜却难以完全掩盖。
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敷衍：
“没什么，几枚射偏的流矢而已，制式有些奇怪，或许是地方守军的特制箭簇吧。”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太浓，很快就会引来野兽和更多的麻烦。”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将这里的情况报知刘玄德！”
李默狐疑地看着她，根本不信她的说辞。
那箭簇绝非凡品，柳青的反应更是说明了一切！
但她明显不想多说。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河滩，朝着邺城方向潜行返回。
路上，李默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低声分析：
“‘幽影’的高级成员死在现场…是被灭口了？”
“因为他们任务失败？还是‘幽影’内部发生了火并？或者是…另一伙更厉害的人干的？”
“就是为了抢夺这批物资？柳姑娘，你刚才捡到的那箭…”
“不必胡乱猜测！”
柳青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邺城如今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袁绍内部儿子争位，谋士倾轧，外部曹操虎视眈眈，细作横行！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掺和其中！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当务之急，是立刻将黑石谷守备森严、夜枭图纸有诈、以及河滩运输队被神秘势力截杀的消息告知刘备，让他有所防备，以免被人做了棋子，死得不明不白！”
她再次刻意回避了关于奇特箭簇的话题，甚至加快了脚步。
李默看着她紧绷的背影，知道问不出什么。
只能把疑问压在心里，但那份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这潭水，真是太浑了！
有惊无险地溜回邺城。
再次通过简雍的秘密渠道，两人在一处新的隐蔽点见到了刘备。
刘备听完李默的汇报（隐去了柳青捡到奇特箭簇和其异常反应的部分）。
脸色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猛地停下，拳头重重砸在掌心，声音沉痛而愤怒：
“果然！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为了清除异己，为了争夺权位，甚至不惜对自己人下如此毒手！”
“栽赃嫁祸，心狠手辣！子龙，你所见所闻，极为重要！这证实了我之前的许多猜测！”
李默看着刘备那愤怒又带着一丝悲凉的表情，正准备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刘备却猛地抬手，示意简雍先去外面守着。
待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刘备才凑近李默，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子龙，此事恐怕牵涉之广，远超你我想象。”
“我怀疑，这并非简单的内部倾轧…”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这重重迷雾。
“而是…有人精心策划，冲着我来的一个局！想借‘军械库’之事，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