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阁顶层的空气还残留着数据流划过的微焦气息，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
凯瑟琳揉了揉眉心，将dh-07节点事件的最后一份加密报告归档，设置为仅限老师和她本人查阅。
巨兽退去，椰岛惨胜。
但凯瑟琳心头没有丝毫轻松。
深海的进攻可以被老师隔空击退，可那些悄无声息渗入网络、甚至可能触及霓裳苑的“杂音”，却像附骨之蛆，更让人不安。
“艾莉，这里交给你监控，任何超过阈值的精神污染信号，立刻标记并通知我。”凯瑟琳对副官吩咐道，顺手将深蓝色披风解下，搭在椅背上。
穿着便于行动的银灰色制服，她显得更加干练利落。
“主管，您要去哪儿？需要护卫吗？”副官艾莉问道，她是个同样来自自由先锋、做事一丝不苟的年轻女子。
“霓裳苑。有点事需要查证。”凯瑟琳语气平静，但碧蓝眼眸深处藏着锐光。
“护卫不必，在曦日城内，很安全。保持通讯畅通。”
艾莉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主管，霓裳苑……毕竟特殊。里面的人，心思可能复杂。”
凯瑟琳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所以才要亲自去看。”
走出巡天阁，傍晚的风带着曦日城特有的、混合了海风、植物清香与新铸金属味道的气息。
城市华灯初上，远处港口仍有船只往来，更远处内城灯火通明，通天樱像的柔和清辉在各个街区的中心静静散发，与天空中真正的星辰交相辉映。一片繁华有序，生机勃勃。
可谁能想到，这光鲜的表象之下，暗流已开始涌动？
霓裳苑位于内城西侧，毗邻一片静谧的人工湖，环境清幽。
建筑风格融合了东方殿阁的典雅与实用主义，飞檐斗拱下是明亮的能量灯，回廊曲折，连接着一个个独立或共享的院落。
凯瑟琳刚走到苑门，便有一位身着淡青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容貌清丽但神情肃穆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微微躬身：“凯瑟琳主管，苑主正在‘听雨轩’等候。”
这位是霓裳苑的执事之一，名叫青鸢，也是最早一批被进献、修炼《霓裳篇》颇有成效的女子，如今协助管理苑内日常事务。
“青鸢执事，有劳。”凯瑟琳点头，跟着她向内走去。
沿途偶尔遇到其他侍女，皆容貌不俗，气质各异，有的温婉，有的活泼，有的清冷，但见到凯瑟琳，无不恭敬行礼，眼神中带着敬畏，也有一丝好奇。
凯瑟琳老师的学生，巡天阁主管，陛下眼前的红人，这些标签足以让她在曦日城任何地方受到礼遇。
听雨轩是一处临水的小榭，四面轩窗敞开，晚风带着湖面水汽拂入。
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人、穿着藕荷色广袖长裙、气质雍容沉静的女子，正跪坐在席上煮茶。
她便是霓裳苑苑主，柳如是。
据说曾是某个东方古国大族嫡女，天隙之变后辗转流离，因容貌才情俱佳，被当做“礼物”献给了林曦。
“凯瑟琳主管，贵客临门，请坐。”柳如是声音温润，抬手示意对面的蒲团。
“尝尝今年的‘雾隐’茶，采自云瑾小姐上次带回的灵茶枝扦插而成，有些别样风味。”
凯瑟琳依言坐下，接过小巧的白瓷茶杯，茶汤清亮，香气幽远。
她浅啜一口，赞道：“好茶。苑主雅致。”
放下茶杯，她开门见山：“深夜叨扰，实因巡天阁监测到一些异常，可能与霓裳苑侍女在泡影界的精神波动有关，特来请教。”
柳如是煮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早有预料。
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看着凯瑟琳：“主管所言异常，可是指……部分侍女在‘神游’时，偶有心绪不宁，精神波动沾染异质？”
凯瑟琳心中一动，对方果然知晓：“正是。苑主已知情？”
柳如是轻轻叹了口气，为凯瑟琳续上茶：“《霓裳篇》脱胎于陛下《曦皇经》，修炼越深，与陛下……与这曦日城的联系便越紧密，对泡影界的感知也愈发清晰。”
“近日，确有几个人向我反映，在泡影界修炼或闲游时，偶尔会感到一丝莫名的‘牵引’或‘低语’，心绪易受波动。”
“我检查过她们的神魂，并无被外力强行入侵的痕迹，更像是……自身某些潜藏的心念，被外部某种‘共鸣’给放大了。”
她顿了顿，看向凯瑟琳：“主管可曾查出这‘共鸣’源头？”
凯瑟琳摇头：“源头隐蔽，似是人为散布的‘精神饵料’，诱使心志不坚或心怀执念者上钩。我们怀疑是‘方舟’残余所为。”
“苑主可知，苑内是否有侍女，在入霓裳苑前，可能接触过类似事物？或心中有特别执念未解？”
柳如是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霓裳苑中女子，来自五湖四海，身世各异，有自愿前来寻求庇护与机缘的，也有如我这般，身为礼物身不由己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过往。”她声音轻缓，却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与一丝无奈。
“陛下传下《霓裳篇》，予我等安身立命之本，甚至通天之阶，恩同再造。大多数姐妹，是真心感激，潜心修炼。但……人心如水，总有微波。”
她抬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比如，住在‘竹韵小筑’的莉娜，来自欧罗巴一个被妖兽摧毁的小镇，全家仅她一人幸存。”
“她总做噩梦，梦见火焰和家人的惨叫。
修炼后好了很多，但那份深藏的悲伤与恐惧，偶尔还会在泡影界被勾起。”
“再比如，‘兰汀居’的苏玛，原是南亚某个土邦公主，城破被俘，辗转献上。”
“她表面温顺，骨子里却极傲，对现状未必全然甘心，对力量有超乎常人的渴望，她修炼最为刻苦，进境也快，但有时……过于急切了。”
“还有‘听雪阁’那位，叫艾莉丝的西陆女子。”柳如是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待着，对谁都保持距离。但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恶意，而是一种……游离。仿佛她的心，有一部分不在这里。她入苑前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
凯瑟琳仔细听着，将这些名字和特征记下。
柳如是的描述，印证了她的猜测。
方舟的“精神病毒”，很可能就是针对这些潜藏的情绪弱点——悲伤、恐惧、不甘、渴望、疏离——进行精准的共振和放大！
“苑主可否安排，我想单独见见这几位姑娘？”凯瑟琳问道。
“可以。”柳如是点。
“但请主管注意方式。她们皆是陛下的侍女，受《霓裳篇》约束，忠诚无虞。些许心绪波动，乃人之常情。若操之过急，恐生误解，反而不美。”
“我明白，多谢苑主提点。”凯瑟琳起身。
“今夜便先不打扰了，明日再来拜访。”
离开霓裳苑，天色已完全黑透。
凯瑟琳没有回巡天阁，而是径直走向内城深处，那座被淡淡光晕笼罩、仿佛自成天地的建筑——天工密苑。
经过层层禁制与身份验证，凯瑟琳来到密苑深处一间静室门外。
门扉紧闭，但能感觉到内部隐隐流转着浩瀚而复杂的能量波动，以及一丝……非地球造物的冰冷奇异感。
她恭敬站立，没有出声打扰。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静室的门无声滑开。
林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袭简单的玄色常服，银发未束，随意披散。
他脸上看不出疲惫，只是那双银色的眼眸，比平日更加深邃，仿佛刚刚从某个极其复杂的运算或感悟中抽离。
“老师。”凯瑟琳躬身行礼。
“进来吧。”林曦转身走回静室。
室内宽敞简洁，除了几个蒲团，便是中央一座悬浮的、不断旋转演化的复杂立体星图，以及旁边工作台上，那枚被多重能量场隔绝、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星骸”核心。
核心偶尔脉动一下，光芒流转，映得室内光影诡谲。
“dh-07节点的事，处理得不错。”林曦在蒲团上坐下，示意凯瑟琳也坐。
“那头‘聚骸礁兽’挨了一记‘晨曦之刺’，没个几十年，缓不过来，深海王庭短期内，应该会安静些。”
凯瑟琳坐下，闻言并不意外老师对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老师预留的手段精妙。学生只是按预案执行。”她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
“老师，深海攻势虽缓，但内部渗透的问题，可能比预想的严重。‘方舟’散布的‘精神饵料’，已经开始生效，连霓裳苑……也出现了被影响的迹象。”
她将巡天阁的分析，以及刚才与柳如是的谈话内容，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林曦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旋转的星图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艾莉丝……”他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那个对‘星骸’有特殊感应的侍女？”
“是。柳苑主说她身上有种‘游离’感。”凯瑟琳点头。
“老师，是否要加强对霓裳苑的监控？或者，由学生亲自对可疑人员进行……深度问询？”她所谓的深度问询，自然包括一些精神层面的探查手段。
林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弧度：“不必大动干戈。《霓裳篇》的根基在于我，她们的神魂深处皆有我的印记。任何实质性的背叛企图，都会触发反噬。些许情绪波动，被外物引动，不足为虑。”
他看向凯瑟琳，银眸中闪过一丝洞察一切的光芒：“方舟此举，目的并非真正控制谁。”
“他们是在‘投石问路’，试探网络的反应机制，寻找漏洞，同时……制造噪音，干扰视线，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内部，从而忽略他们真正的动作。”
凯瑟琳恍然：“声东击西？那他们真正的目标是……”
“网络本身，或者……其他东西。”林曦目光扫过那幽蓝的星骸核心.
“星骸的出现，刺激了不少人。深海动了，方舟动了，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也会动。泡影界是个好鱼塘，既然鱼儿开始冒泡，那就让水更浑一点。”
他看向凯瑟琳：“明日你去霓裳苑，可以见见那几个姑娘。不必刻意逼问，只需观察，适当引导。将她们身上被引动的‘异常频率’详细记录下来。另外，在泡影界内，以巡天阁名义，发布一个‘悬赏’。”
“悬赏？”
“嗯。”林曦淡淡道.
“悬赏收集‘异常精神现象’及‘非标准修炼引导法’的线索，给予贡献点奖励，可兑换修炼资源或进入特定‘高浓度心象区域’修炼的资格。”
“把水搅浑，让那些暗地里的‘饵料’和试图传播‘饵料’的人，自己浮上来。同时，开放几个预设的、带有‘梦境迷宫’特性的公共区域，标注为‘高风险高回报历练区’，吸引那些急于求成或心怀不轨者进入。”
凯瑟琳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图：这是要以毒攻毒，利用人性的弱点，反向筛选和清除污染源！同时，将潜在威胁引导到可控的预设区域进行观察甚至清除。
“学生明白了！”凯瑟琳心中佩服，老师总是能跳出常规，从更高的层面布局。
“至于那个艾莉丝，”林曦最后补充道，“暂时不要惊动她。她与星骸的感应，未必是坏事。留心观察即可。”
“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