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心思,各异其趣
嬴政那“珠冕九旒,服同诸侯王”的赏赐如同惊雷,在恢弘的殿宇中回荡。殿下群臣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波澜万丈。
太子扶苏:他微微颔首,眼中是纯粹的欣慰与敬佩。于他而言,安稷君受此殊荣实至名归。她所献沙盘,于国有利;她心怀万民,与他所倡仁政不谋而合。他乐见这样一位德行与能力兼备的女子得到尊崇,这让他觉得自己的理想并非孤高和寡。
丞相李斯:他垂首恭立,面色如古井无波,心中却似打翻了五味瓶。惊于陛下对明珠的荣宠竟至如此地步;羡其简在帝心,圣眷无双;妒其能以女子之身,立下他辈难以企及之功。更深处,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自愧——自己一生钻研帝王术,却似乎不及她以“成就人”之本心更能触动陛下。这赏赐,是对她功业的肯定,亦是对他李斯某种意义上的警醒。
上卿蒙毅: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他看来,此赏赐恰到好处。既彰显了陛下赏罚分明、爱才惜才的胸怀,又将安稷君的贡献框定在“臣子”的至高荣誉之内,未动摇根本。他看向御座上的帝王与殿中的明珠,心中暗赞:“陛下得此知己,真乃天意。”
少府章邯:他几乎是众臣中最为激动的一个,若非在朝堂之上,几乎要抚掌叫好。重赏墨家,意味着他主持的水车推广工程将获得最顶尖的技术支持,前途一片光明!这不仅是安稷君的荣耀,更是他章邯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
治粟内史史腾:他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已在心中飞速盘算。水车推广,粮食增产,国库充盈……安稷君地位越稳,这些利国利民的举措推行起来阻力就越小。于公于私,他都乐见其成。
老宗正嬴贲:他眼帘低垂,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嬴政麾下能有如此奇才,确为帝国之幸;忧的是,此女声望日隆,恩宠已极,几乎打破了后宫与外戚的旧有格局。他作为宗室之长,不得不思考这前所未有的情况,会给嬴氏皇族带来怎样的长远影响。
廷尉姚贾与老臣顿弱: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他们一个掌管律法,一个执掌情报,心思更为深沉。他们清楚,陛下此举,意在树立一个超越常规的榜样,激励天下人为国效力。只要安稷君不逾矩,她的存在,便是帝国活力的象征。
南越来客,粉丝登场
就在这满殿心思浮动之际,司礼官高唱:“南越使者,献寿礼——”
只见一位身着南越特色锦衣、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手捧礼盒,步履沉稳地步入大殿。他约莫二十五岁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肤色是健康的麦色,行动间自带一股山林般的潇洒不羁。
他依礼跪拜,声音清朗:“南越使者,欧部傅云清,奉我族首领之命,敬献南海明珠、犀角、翠羽于大秦皇帝陛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然而,当他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御阶之侧,看到那抹立于帝旁的熟悉身影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震!那双原本沉稳的眸子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激动与狂喜,竟一时忘了场合,脱口而出,带着浓重的南越口音:
“是……是您!女神医!”
这一声呼唤,情真意切,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意识到失态,连忙请罪,但目光仍忍不住热切地望向东方明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崇敬。
嬴政目光微动,看向明珠。
明珠微微一笑,向嬴政及众臣解释道:“陛下,诸位大人。前岁南疆平定瘴疫,这位傅头领不幸染病,危在旦夕,当地巫医束手。臣恰逢其会,以金针汤药试治,幸得天佑,傅头领得以康复。”
她寥寥数语,却勾勒出当时危急的情景。
傅云清立刻接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明鉴!当日小人高烧昏迷,周身溃烂,部族皆以为我必死无疑!是女神医,不避危险,亲施妙手,将小人从鬼门关拉回!此乃再生之恩,小人及欧部全族,永世不忘!今日得见恩人仪态,更见陛下天威,小人……小人……”他激动得一时语塞,唯有深深叩首。
这位英俊潇洒的南越首领,此刻在威严肃穆的大秦朝堂上,毫不掩饰地成为了东方明珠最虔诚的“崇拜者”。他的出现和真情流露,仿佛一股清新的山林之风,吹入殿中,也让众臣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安稷君之功,早已远播四海,惠及蛮荒。这无疑在无形中,再次抬高了明珠那“珠冕九旒”的份量。
傅云清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女神医”,以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感激与仰慕的炽热光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上荡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嬴政,面色依旧威仪天成,但在那十二旒玉藻之后,他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眯了一下。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南越年轻人目光中的热切,那是一种超越了臣民对君侯的敬畏,更近乎于……男子对心仪女子的倾慕。
一股极其陌生且不悦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划过嬴政的心头。
他并非担心明珠会如何。他了解她,信任她,深知她的心在何处。但,亲眼见到另一个出色的、年轻的男子,以如此直接而充满生命力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明珠的崇拜与热爱……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这是一种纯粹的、雄性领地受到窥探般的本能警觉,与帝王的身份无关,只与“嬴政是东方明珠的男人”这件事有关。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目光缓缓转向身旁的明珠,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只有她才能读懂的、询问与探究的意味。
明珠何等聪慧,立刻感受到了这微妙的醋意。她心中既觉好笑,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她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坦然,仿佛在说:“陛下,你想多了,他只是个感激我的病人。”
随即,她转向傅云清,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正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傅头领请起。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不必挂怀。本人,大秦安稷君,东方明珠。”
“安……安稷君?!”
傅云清彻底愣住了。他只知道救他的是一位医术通神的女神医,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大秦帝国那位传说中地位尊崇、屡献祥瑞的安稷君!两者身份的巨大差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眼中部分因近距离接触而产生的、不切实际的炽热,转化为了更深沉的、遥不可及的敬畏。
他再次深深叩首,语气变得更加恭谨,甚至带上了几分惶恐:“小人……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君上驾前,失礼冒犯,请君上恕罪!”
看到傅云清态度的转变,尤其是那抹令他不快的“炽热”被“敬畏”取代,嬴政心中那丝不快才悄然散去。他恢复了帝王的从容,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嗯。安稷君仁心仁术,活人无数,你感念其恩,亦是知恩之人。南越归心,乃是大善。你部族之礼,朕收下了,退下领赏吧。”
“谢陛下!谢安稷君!”傅云清再拜,恭敬地退出了大殿。经此一事,他心中对明珠的崇拜有增无减,只是那份心思,已彻底沉淀为了对云端之上人物的绝对忠诚与仰视。
这场小小的插曲,无人敢议论,却让嬴政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明珠的光芒是如此耀眼,足以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他必须,也必然会,成为她身边最无可撼动的存在。无论是作为帝王,还是作为男人。
隆重的庆典终于落下帷幕,咸阳宫重归寂静。百官散去,珍宝入库,唯有那座承载着江山缩影的沙盘,被郑重地安置在章台宫最核心的位置,象征着它无可替代的地位。
瑶光道内,脚步声响起。嬴政没有,甚至没有带景琰,独自一人提着宫灯,踏着熟悉的路径,来到了安稷君府,明珠的寝殿。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只留下满室温暖馨宁。明珠已卸去华服珠钗,只着一件素雅的常服,正对着一盏孤灯出神,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回味。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没有丝毫意外。“大叔,你来了。”
嬴政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她面前,宫灯被轻轻放在一旁。他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平日里洞察万物、威严莫测的眼眸,此刻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的星光,只剩下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沉情感。
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拥入怀中,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描摹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明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情感重量,“朕……收到了。”
他没有说“礼物”,也没有说“江山沙盘”。他说的是——“收到了”。
他收到了她那份超越世俗、倾注了所有智慧与深情的爱意。
“朕横扫六合,富有四海。”他缓缓说道,目光依旧锁着她,“今日殿上,万国来朝,奇珍列前。但朕知道,那些……都是献给‘始皇’的。”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脸颊,温度灼人。
“唯有你,明珠。唯有你今日所赠,是送给‘嬴政’的。”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懂朕的抱负,忧朕的江山,解朕的烦恼,却只求朕……平安喜乐。”
这番话,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明珠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让她白天所有的坚强与巧思都化为乌有,眼眶骤然湿润甚至蒙起一层水雾。
他懂了。他全都懂。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嬴政心中最后一道堤防也彻底崩塌。他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从此再不分彼此。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立誓般的语气,低沉而坚定地说:
“你的心意,朕收到了。”
“你的爱,朕……感受到了。”
“朕向你承诺,这万里江山,朕会与你一同守护。而朕这一世,也定会为你……保重自己,平安喜乐。”
这不是帝王对臣子的赏赐,也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情话。这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郑重的回应与承诺。
在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殿外是寒冷的冬夜,殿内是温暖的炭火,和两个紧紧相拥、彼此懂得的灵魂。
他收到了她的江山为礼。
她等到了他的余生为诺。
这,便是爱情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