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令人心生疑窦的空旷医院区域，林宇和麦克沿着来时的路线，加倍警惕地穿行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勾勒出断壁残垣和废弃车辆扭曲的阴影，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两人的神经紧绷。与来时的满怀期待不同，返回的路途因一无所获和心中萦绕的困惑而显得格外漫长与沉闷。
当他们终于看到加油站那熟悉的轮廓，以及入口处士兵用手电发出的、确认身份的短暂光信号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快步穿过外围的警戒线，他们立刻看到了正在一辆卡车边，借着微弱灯光查看地图的王中尉。
王中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他们，脸上紧绷的线条稍微松弛了一些，但看到他们几乎是空手而归，且神色有异，眉头又微微蹙起：“回来了？情况怎么样？王军和赵远已经带着物资安全返回了。你们呢？有什么发现？”
林宇和麦克走到王中尉面前。林宇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他们在两家医院的所见所闻，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的语言描述了一遍：异常整洁、缺乏挣扎痕迹的环境；被锁住且被系统性地搬空、片药未存的药房；以及第五人民医院那几乎完全空旷、车辆寥寥无几的地下停车场。
“……总之，中尉，”林宇总结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困惑，“那两家医院，不像是因为突然的疫情爆发而陷入混乱后被遗弃的，更像是……在某种秩序下，被提前、有计划地清空和放弃了。我们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王中尉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敲击着，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才缓缓开口，提出了一个推测：
“也许……这里最开始，在疫情扩散的早期阶段，曾经被设立为一个后方的集中医疗点或者物资中转站。”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眼前的黑暗，回望着过去的某个决策时刻，“当时可能集中了相当一部分医疗资源和车辆。但是，后来……当最高指挥部做出了向戈壁基地进行战略转移的最终决定后，这些散布在城市边缘、不利于长期固守的临时据点，包括里面的重要物资和可用车辆，就被列入了优先撤离的清单。它们被系统地回收、清空，或者……有些被废弃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地面相对整洁，没有大规模的战斗痕迹——因为撤离可能是在疫情全面失控、感染者大规模冲击之前，或者是在相对可控的情况下进行的。你们看到的，可能就是一个执行完毕撤离命令后的‘空壳’。”
王中尉的这个解释，从军事和战略的角度来看，确实合情合理。它符合资源集中、战略收缩的逻辑，也解释了那种异样的“秩序感”。这远比遭遇不明原因的洗劫或者内部突然崩溃要更容易让人接受。
林宇和麦克对视一眼，心中的疑虑虽然未能完全消散，但王中尉的解释无疑是最符合逻辑的。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再深究下去。在末世之中，很多时候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让他们继续前行，就已经足够。
“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车队马上要继续出发，我们必须趁夜多赶一段路。”王中尉拍了拍林宇的肩膀，示意一名士兵带他们回到分配的车辆。
两人在士兵的指引下，重新爬上了那辆熟悉的、布满灰尘和刮痕的军用卡车车厢。车厢里已经堆放了一些物资，包括他们之前带回来的部分战利品。其他士兵和少数幸存者也在陆续登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疲惫但目标明确的气氛。
很快，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车队如同黑暗中苏醒的钢铁巨兽，缓缓驶离了短暂停驻的加油站，重新汇入了那条通往未知方向的公路。
夜色深沉，车队在布满残骸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灯如同利剑，切割开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一片片狼藉的景象。车厢里的人们大多沉默不语，有人靠着厢板假寐，有人则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月光勾勒出诡异轮廓的废墟，眼神空洞。长时间的奔波和紧张，让每个人都透支了精力。
行驶了不知多久，直到夜色最为深沉、寒意也最浓的时刻，车队终于再次缓缓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一段相对开阔、视野良好的高速路路段，两侧是荒芜的田地，远离了密集的建筑群，降低了被大量感染者伏击的风险。
“全体下车！原地休整！保持警戒！轮班休息！”军官的命令在车队中传递。
人们纷纷从车上跳下，活动着僵硬麻木的四肢。士兵们迅速而高效地行动起来，一部分人立刻在外围关键位置布置岗哨和简易预警装置，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分发少量食物和饮水。没有生火，火光和烟雾在这种环境下无异于自杀行为。
林宇和麦克领到了两个冰冷的肉类罐头和一瓶水。他们环顾四周，看到王中尉正独自一人靠在一辆卡车的轮胎旁，一边小口吃着压缩饼干，一边依旧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研究着地图。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拿着罐头和水走了过去。
“中尉。”林宇打了个招呼。
王中尉抬起头，看到是他们，示意他们坐下：“坐吧，抓紧时间休息。”
三人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卡车轮胎。林宇打开罐头，用配发的塑料小勺挖着里面凝结的油脂和肉块，味道算不上好，但能提供必要的热量和蛋白质。他吃了几口，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中尉，我们明天……是要到不远处的苏州国际机场撤离吗？”他记得之前王中尉提到过乘坐运输机。
王中尉咽下口中的饼干，点了点头，他的脸在黑暗中看不太清表情，但声音很肯定：“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目的地就是那里。上级安排的接应点。有两架大型军用运输机应该已经在机场待命，负责将我们这一批，以及可能还有其他集结点的人员，统一转运到戈壁基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按照目前的行程和路况估算，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能抵达那个地方。只要上了飞机，我们就安全了。”
“戈壁基地……”麦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向往和难以置信，“那里……真的安全吗？没有那些东西？”
“根据我们目前接收到的最后通报，戈壁基地周边区域感染者的活动迹象极为稀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王中尉解释道，“那里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本身就形成了隔离屏障。而且基地建设了完善的防御工事和自给自足系统。到了那里，我们才算真正有了一个可以喘息且可以重建秩序的根据地。”
这个消息如同强心剂，让林宇和麦克因疲惫和困惑而有些低落的心情重新振奋起来。机场，飞机，戈壁基地……这一切都象征着逃离这片死亡之地，象征着真正的希望。
吃完简单的晚餐，林宇和麦克没有立刻休息。他们在休整点走动了一下，正好遇到了之前保护他们去医院的王军和赵远，以及腿伤经过初步处理、已经可以勉强拄着根棍子行走的李明。五个人自然而然地聚到了一起，靠在另一辆卡车的车厢旁。
劫后余生的经历，让这几个人之间产生了一种类似战友的情谊。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斥着命令与服从，而是多了几分平和与随意。
“明天就能到机场了，听说有大家伙等着咱们？”王军年纪稍轻，语气中带着期待。
“嗯，中尉说是军用运输机。”林宇点点头，“到了戈壁，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李明拄着棍子，脸上带着愧疚：“可惜我这腿……这一路上，真是拖累大家了。”
“别这么说，李班长，”赵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战友，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到了基地，好好养伤。”
麦克也用他那带着口音的中文说道：“是啊，李明。能活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我们都很庆幸救了你。”
几个人低声闲聊着，内容无非是对戈壁基地的想象，对未来的期盼，偶尔也会回忆起这一路走来的惊险片段。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平淡的交流，却在这冰冷的夜色中透出一丝难得的温暖。这是末日之下，人与人之间最朴素也最珍贵的情感联结。
夜色渐深，寒意更重。连续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如同潮水般涌上林宇的身体。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一股强烈的睡意难以抗拒。
他打了个哈欠，对麦克和其他三人说道：“我有点撑不住了，先去睡会儿。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麦克点了点头：“去吧，我再守一会儿。”
王军和赵远也示意他快去休息。
林宇不再勉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自己之前乘坐的那辆卡车的后轮位置。这里相对背风，也靠着坚实的车体，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他直接靠着冰冷而粗糙的轮胎坐下，将背包枕在脑后，裹紧了身上那件脏破不堪的外套。
远处，负责警戒的士兵身影在黑暗中如同雕塑，偶尔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卡车的引擎已经完全冷却，发出轻微的金属收缩声。夜风吹过高架路的护栏，发出呜呜的轻响。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旷野中，这最后一晚的临时营地里，林宇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意识就沉入了无比渴望的、黑暗的睡眠之中。明天，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通往最终希望的最后一程，也可能是……未知的最终考验。但此刻，他只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