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的最后一丝余烬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彻底熄灭，只留下三个小小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点。楼梯间内重新被昏暗和寂静笼罩，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大楼运作声和三人尚未完全平复的呼吸声。王中尉的问题——“你们要听听我的故事吗？”——如同投入这潭死水的巨石，林宇和麦克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中尉没有立刻开始，他似乎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积攒揭开伤疤的勇气。他再次习惯性地去摸烟盒，但手指在触碰到那空瘪的盒子时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奈地收回手，将目光投向那片被安全出口指示灯染成幽绿色的、虚无的黑暗。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烟草残留的苦涩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比较凶猛的、但仍在可控范围内的季节性流行病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追溯往事的遥远感，“当时各大医院上报的情况，主要集中在持续性高烧和原因不明的昏迷。有些病人昏迷几天后醒来，依旧持续高烧，精神状态萎靡，但至少……他们还保持着基本的人类意识，没有表现出攻击性。鉴于这种情况，当时最高指挥层的命令，是参照当年应对非典疫情的成熟流程来进行处理，强调隔离、筛查和医疗资源保障。”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麦克，眼神复杂：“实际上，我们那个时候，通过一些……特定的信息渠道和技术手段，已经得知了一些不那么令人乐观的消息。这种异常的流行病，并不只有我们Z国出现。那些几乎在同一时间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实施边境管控和内部封锁的国家……他们国内出现的情况，和我们这边，差不多。”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炸响在林宇和麦克的脑海中！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彻骨的寒意。
原来……早就已经变成全球化的灾难了吗？
他们之前的所有挣扎，都局限于苏州这一城一地，虽然从网络碎片信息和麦克的遭遇中隐约感觉到外界同样不妙，但由王中尉这样一个拥有内部信息渠道的军官亲口证实“全球同步爆发”，这带来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这意味着这不是某个国家的失误，不是局部的危机，而是一场席卷整个人类文明的、无差别的浩劫。他们心中最后一丝“逃到国外就安全了”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王中尉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用那种平稳却压抑的语调叙述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自己说完：“当时，我们采取了在当时看来最合理的措施：实行宵禁，对确认出现病例的社区和楼栋进行硬隔离，封锁部分区域和连接道路，试图将疫情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一开始，情况看起来……似乎真的在慢慢好转。新增报告病例数有所下降，社会秩序虽然紧张，但还在维持。”
他的语气在这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即将触及最不愿回忆的核心。
“但是……就在我们以为能够逐渐控制住局面的时候，在某一天，一场奇怪的大雨下了下来。”王中尉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即使过去这么久也无法完全磨灭的心慌与恐惧，“那雨……那雨的颜色……是黑色的！”
“黑色的雨？”林宇忍不住低声重复，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诡异的景象。
“对，黑色的。”王中尉肯定道，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干涩，“像是混入了大量的工业污染物或者……某种未知的微粒。我们的人立刻意识到不对，马上开始对雨水样本进行紧急分析研究。最后得出来的结论……让所有知情者都感到不寒而栗。”他抬起头，看向林宇和麦克，眼神锐利得可怕，“那就是，这种黑色雨水里面，含有一种之前未被识别出来的、极其活跃的未知催化成分！这种成分，可以与当时正在传播的病毒产生剧烈的、我们无法理解的生化反应！它就像是……像是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病毒最恶毒、最可怕的那一面——极大地加速并催化感染过程，直接将感染者推向彻底失去理智、只剩下攻击本能的最终形态！”
王中尉说到这里，像是耗尽了很大力气，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中充满了当时的无力与焦灼：“我们在得知这个结论后，立刻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宣传渠道，广播、短信、甚至派人冒着风险挨家挨户敲门呼喊，警告民众，绝对不要饮用任何看起来颜色不对劲的水，也不要用来洗漱、洗衣服，尽量避免接触！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悲凉：“那场黑雨覆盖范围极广。先是几个主要的人口大国和大城市核心区几乎同时沦陷，随后是二线城市、三线城市……甚至很多偏远农村也未能幸免。感染者在街头成群出现，秩序瞬间崩塌。我们没有办法，只能不断地升级封锁力度，试图将那些已经爆发的区域和里面的感染者彻底围困住，延缓它们向外扩散的速度，为其他区域的疏散和布防争取时间。”
王中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深切的痛苦和一种战略失败的挫败感：“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感染者的数量，更是因为……不确定性。”他着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即使我们拥有坦克、步战车和强大的火力，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确认，在黑雨降下之时，到底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触甚至饮用了那些被污染的水源？病毒在黑雨催化下的潜伏期和变异过程充满了不可预测性。你身边的战友，街上的路人，甚至是你拼命保护的民众，可能前一秒还一切正常，下一秒就突然双眼浑浊，嘶吼着变成择人而噬的怪物！”
他的话语将林宇和麦克带回了之前他描述防线内部崩溃的场景，此刻他们对此有了更深的理解。那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攻击，更是心理上的终极恐怖——信任的彻底崩塌。
“在病毒因为这黑雨而真正全面大爆发以后，”王中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几乎是在一天之内……我们原本建制完整、装备精良的军队，就因为内部不断出现的变异、互相之间的误判和恐慌性射击，损失了……接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有效战斗力量……”
楼梯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就是原因吗…… 林宇在心中默念，一股冰凉的绝望沿着脊椎蔓延开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拥有强大国家机器的Z国，也会如此迅速地陷入近乎无政府的状态。不是因为军队不努力，不是因为武器不先进，而是因为敌人不仅仅是外部的感染者，更是内部那防不胜防的变异，以及那场诡异的、带来终极催化作用的黑色大雨！这是一种超越了传统军事对抗模式的、降维打击般的灾难。
王中尉似乎看穿了林宇的想法，他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最后的交代意味：“至于你们在临顿路那边看到的封锁强度相对较低，看起来更像是被放弃了……那是因为，在国家层面，当时的决策是希望尚未爆发或者爆发程度较低区域的民众，不要因为过早知晓全部真相而陷入全面恐慌，从而导致更大规模的骚乱和自发性逃亡，那会彻底冲垮我们本就脆弱的后续预案。实际上，我们从未放弃，一直在努力。”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终的计划：“我们目前的核心战略，是尽可能地将分散在各处的幸存者，逐步向西北方向的戈壁地区迁移、集结。那边由于本身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恶劣，缺乏大规模人口聚集的基础，加上黑雨覆盖率可能相对较低，目前监测到的感染者活动迹象极为稀少。那里，可能是我们最后能够建立稳固根据地，延续文明火种的希望之地。”
“那我们……”林宇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心因为“希望之地”这个词而微微加速跳动。
王中尉看向他，眼神恢复了作为指挥官的坚定与清晰：“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先前往附近一个预设的中转站集结，在那里进行最后的整备和人员清点，然后……等待命令，乘坐运输机，直接飞往戈壁基地。”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宇的肩膀，动作似乎想传递一些力量，“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接下来的路，同样不会轻松。”
说完，王中尉没有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迈着比来时略微稳定一些，却依旧沉重的步伐，独自走下了楼梯，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拐角。
楼梯间里，只剩下林宇和麦克两个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王中尉透露出的信息量太过巨大，太过震撼。全球同步爆发、诡异的黑色催化雨、军队在一天内近乎崩溃的真相、以及那远在戈壁的最后希望……这一切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们的认知，也让未来的道路，在显露出一丝微光的同时，布满了更加浓重的不确定性与沉重的阴霾。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残酷的真相，以及思考，在这真相之下，他们该如何自处，如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