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的三个问题，如同三柄重锤，砸在李慢慢的心脏上。
“第一，你来自未来吗？”
“第二，你是否接触过……更高维度的文明？”
“第三，他们现在……是不是正在盯着我们？”
办公室里，那台老旧服务器的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成为了此刻唯一的声音。
李慢慢陷入了得到系统以来最大的危机。
李慢慢的【思维殿堂】在疯狂运转，推演着成千上万种回答的可能。但所有的推演结果，最终都指向一片空白。
他无法回答。
他要如何解释？说自己死于心肌梗塞，然后被一个名为【万界交易所】的系统选中？说自己刚刚才从一个布满异形的废土位面死里逃生？
无论哪一种，都比“来自未来”更加荒诞。
陆舟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了他所隐藏的终极秘密。
李慢慢的沉默，在陆舟看来，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长久的沉默之后，陆舟脸上那紧绷的表情，忽然松弛了下来。
他非但没有继续逼问，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狂热兴奋到病态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仿佛刚才那三个足以颠覆世界观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
“算了，”他转身，重新走向那面写满了公式的白板，“不管你是哪一种，都不重要了。那些只是‘变量’，而我看到的，是‘结果’。”
他背对着李慢慢，声音沙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那个看不见的“观察者”诉说：“我并不是第一次提这个问题。”
他用记号笔的末端，轻轻敲了敲白板上一个复杂的弦理论公式，声音幽幽传来：
“你有没觉得……我们所处的世界……不是原生的？”
李慢慢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句质问，都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它感觉……很奇怪。”陆舟没有回头，他的笔尖在白板上随意地划过，“尤其是人类文明的节奏——太奇怪了。”
他在白板的一处空白角落，用力地点了三个突兀的节点。
“三次跃迁。每一次，都像是被‘外力’强行推动。”
“第一次，工业革命。瓦特改良了蒸汽机。”他点着第一个节点，“但在此之前，相关的理论基础和机械雏形已经沉睡了近百年。为什么偏偏在那个节点，在那个特定的时刻，爆发了？”
“第二次，电与半导体。”他点向第二个节点，“法拉第、麦克斯韦、特斯拉、爱迪生……一群天才扎堆出现，仿佛约定好了一样，在短短几十年内，强行把人类从蒸汽时代拖进了电气时代。”
“第三次，互联网与人工智能。”他点向第三个节点，“图灵、冯·诺依曼……他们构建的逻辑底层和计算机架构，我们至今仍在使用。他们的思维，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
他猛地回头，那双非人的、燃烧着智慧火焰的眼眸死死盯住李慢慢：“每一次突破，都像——”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本厚厚的《时间简史》，“啪”的一声，用力地翻过一页。
“——有人在剧本里，替我们翻页。”
李慢慢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试图用自己熟悉的逻辑去理解对方的疯狂：“陆教授，这也许……只是文明发展的必然性。是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必然发生的质变。”
“必然性？”陆舟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我不是哲学家，李先生。我只相信数学和统计。”
他转身冲回白板，根本无视李慢慢的存在，如同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布道。
他在白板上飞快地写下几个李慢慢完全看不懂，但【思维殿堂】却能勉强解析其恐怖含义的模型标题：
【文明加速模型 (civilization Acceleration model - cAm)】
【奇点提前效应 (Singularity Advancement Effect - SAE)】
【观察者干预概率 (observer Intervention probability - oIp)】
“如果文明是自然演化，”陆舟在白板上画出一条平滑的、缓慢上升的指数曲线，“科学的进步应该是连续的，像这样，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建立在无数次失败和前人的积累之上。”
接着，他在这条平滑的曲线上，用红笔狠狠地画出了几个极其突兀的，近乎垂直的“突刺”！
“可我们是离散跃迁！”他几乎是在嘶吼，“我们的科技树是跳跃性生长的！就像一个正在玩模拟经营游戏的玩家，突然获得了巨额的资源包，强行跳过了所有的攀科技时间！”
他快步走回桌前，一把抓起李慢慢那份打印出来的“摘要”，将它拍在白板上。
“尤其是你这个东西！”他指着上面的公式，“你这个公式，不是在这条旧曲线上增加了一个新的增长点，你是直接换了一个坐标系！”
李慢慢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却又逻辑严密到令人战栗的天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舟忽然笑了。
他那病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孩子般纯粹、却又让李慢慢毛骨悚然的笑容。
“文学作品里，”他轻声说道，“经常出现这种现象。”
“一个角色，突然‘觉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书中的一个人物，意识到自己的所有行为，所有悲欢离合，都只是一行行被作者提前设定好的文字。”
“然后，”陆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低语，“他开始寻找……”
“……写他的人。”
在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陆舟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看李慢慢，而是穿过了他，穿过了办公室的天花板，穿过了普林斯顿冬日阴沉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维度的障壁，看到了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看到了所有正在“阅读”这一切的……
李慢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一股前所未有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