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震撼之后，魏立功几十年的工程本能让他立刻从狂喜中冷静下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推演这个方案可能存在的漏洞。
“不对！”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你的方案，有一个最致命的前提！那就是时钟同步！”
“数千个分布式的小脑，要协同完成皮秒级的相位控制，就必须有一个绝对精准、绝对统一的时间基准！”
“在高速飞行和强电磁干扰环境下，你怎么保证所有芯片的时钟信号，能做到完全同步？”
“任何一点微小的时钟漂移，都会导致整个波束合成的彻底失败，甚至产生灾难性的杂波！”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刁钻，直指分布式系统的核心难题。
台下的专家们也纷纷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对，时钟同步是个大问题！”
“长距离传输，信号延迟和抖动都很难控制！”
然而，面对这个尖锐的质疑，林凯只是微微一笑。
“魏总，您忘了我们在神盾项目中，已经成功验证过的全域时序补偿算法了吗？”
林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们不需要追求所有小脑在物理上的绝对同步。”
“恰恰相反，我们允许它们存在误差。”
“我们会在系统中设置几个高精度的时间基准节点。”
“其他节点会实时与这些基准节点进行通信，计算出自己的时间延迟和相位误差。”
“然后通过算法，在信号处理的最后一环，进行动态的、实时的补偿。”
“简单来说，就是先乱后治，用算法的确定性，来对抗物理世界的不确定性。”
魏立功听得一愣。
用算法来补偿物理误差？
这个思路，他听说过，但在如此大规模、高精度的系统里应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还不死心，立刻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好，就算时钟问题能解决。”
“算法又如何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电磁环境？”
“战场不是实验室，充满了各种未知的干扰信号。”
“你的算法模型库是预先注入的，是死的。它怎么可能应对活的战场？”
“因为它本身，就是活的。”林凯的回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们会在系统中，植入一个基于神经网络的AI动态环境感知模型。”
“这个模型，会不间断地学习和分析当前空域的电磁频谱特征。”
“一旦发现异常的、未知的干扰信号，它会立刻将信号特征上传给后方的夸父系统。”
“夸父会在几秒钟之内，针对这个新出现的威胁，生成一个全新的对抗算法。”
“再通过加密数据链，实时下发到预警机的系统中，完成在线的‘热更新’！”
“也就是说，我们的预警机，在战场上，是可以实时学习和进化的！”
“轰！”
如果说之前的软件定义雷达理念是颠覆，那么这个在线学习进化的构想，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简直就是神话！
魏立功彻底呆住了。
他问得越深，就越是心惊。
他发现，自己提出的每一个他认为是死局的工程难题，林凯不仅早就想到了。”
“而且都给出了一套完整、自洽、并且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解决方案。
时钟同步、分布式计算、AI算法、在线学习……
这些词汇，单独拿出来，他都懂。
但当林凯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构建出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技术体系时。
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之间的差距。
那不是经验的差距，也不是知识的差距。
那是思想维度的差距。
自己还在想着，如何用现有的砖头，把一堵墙砌得更牢固。
而林凯，却已经在思考，如何用全新的材料和力学原理，去构建一座通往宇宙的摩天大楼。
他，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魏立功看着林凯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心中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骄傲、权威、固执，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更高维度智慧的敬畏和折服。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这位白发苍苍，在华夏雷达界跺一跺脚，整个行业都要抖三抖的泰斗级人物，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永生难忘的举动。
他缓缓地，从主席台上走下来。
一步，一步，走到了林凯的面前。
然后，在数百道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他对着这个比自己孙子还要年轻的总顾问，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
全场，一片哗然！
“林总顾问，”魏立功抬起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和坦然，“我错了。”
“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傲慢和固执，向您道歉。”
“请允许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所有愚蠢的话。”
“从今天起，我，魏立功，请求担任您的副手，担任空警-x项目的第一副总工程师。”
他看着林凯，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诚挚和恳切。
“我希望能将我这把老骨头，这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程经验。”
“为您这艘即将驶向未来的、伟大的巨轮，贡献出最后一点光和热。”
魏立功总师，当着所有军方领导和全国顶尖专家的面，向林凯这个年轻人深深鞠躬，并主动请求担任他的副手。
这一幕，给在场所有人带来的视觉和心理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如果说，之前林凯用思想和数据驳倒了魏立功，大家还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厉害，很妖孽。
那么此刻，当这位代表着整个行业最高权威的泰斗，用这样一种近乎谦卑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折服时。
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一场变革，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层面的革命，已经到来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主席台上的李振华副司令，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身，用力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而用力的掌声，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响亮。
紧接着，郑崇海司令也站了起来，用力鼓掌。
随后，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一般，响彻了整个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