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总工那番发自肺腑的道歉和深深的鞠躬之后。
整个地宫指挥中心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之前那种因为失败和绝望而导致的压抑、对立，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敬畏、狂热与绝对信服的凝聚力。
孙建国，那位脾气火爆的雷达总工，在直起身子后，老脸涨得通红。
他看着林凯，嘴唇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总，之前……是我孙建国混蛋！”
“我……我就是个搞硬件的粗人，脑子一根筋，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电还能这么玩！”
“我服了，心服口服！”
他旁边的钱老板，那位一直把成本挂在嘴边的民企精英，也是一脸的羞愧和感慨。
他扶了扶眼镜，苦笑着说道：“林总，您这一课，算是把我们这些人的脸都打肿了。”
“我们还在为省几百万的零件钱沾沾自喜，您考虑的，已经是如何为国家避免上万亿的损失。”
“这格局……唉，不说了，以后您指哪，我们打哪，绝无二话！”
“是啊，林总！”
“您就下命令吧！”
“我们都听您的！”
一时间，群情激昂。
所有专家和工程师，都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前的思维壁垒被彻底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对林凯那种软件定义一切的全新思想的狂热追捧。
他们看着林凯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年轻的领导，而是在看一个引领他们走出黑暗、走向未来的先知。
林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这支由军工国家队和民间游击队组成的、充满了矛盾和冲突的联合团队。
才算是真正地拧成了一股绳。
他的虚拟造舰和数字沉没，不仅仅是为了找出那个亡魂，更是为了完成一次彻底的、深入灵魂的思想改造。
现在，目的达到了。
他没有趁机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演讲，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道：“好了，都坐下吧。”
“问题还没解决，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一个个正襟危坐，像是在课堂上等待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林凯的目光，落在了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却始终没有说话的王维屹身上。
此刻的王维屹，身体还在微微摇晃，他扶着面前的桌子，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不是被技术震撼，而是被另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彻底击垮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一个自以为是的、鼠目寸光的、险些酿成滔天大祸的笑话。
他看着林凯，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最恐惧的问题。
“林……林凯同志……”
他下意识地，用上了最正式的称呼。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没有这场虚拟测试……如果这艘船，就这么……造出来了……”
“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再次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是啊，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林凯，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审判。
林凯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转过头，对李月说了一句。
“李月，把夸父推演的，关于华夏号在最坏情况下的全寿命周期潜在风险与损失评估报告，调出来，给王部长看看。”
“是。”
李月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
下一秒，一份标题触目惊心的报告，出现在了主屏幕上。
《华夏号航母全寿命周期潜在风险与损失评估（最坏情况推演）》
报告的内容，极其简单。
没有复杂的图表，没有冗长的数据。
只有一个数字。
一个冰冷的、血红色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瞬间窒息的数字。
-17,452,000,000,000.00 元
一万七千四百五十二亿。
数字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
“注：该数值为综合评估值，包含：舰船本身造价及舰载机损失、人员伤亡抚恤、搜救打捞成本、军事机密泄露风险、海军战略收缩导致的海外利益损失、国际金融市场动荡、国家信誉崩盘引发的长期经济倒退……等一系列连锁反应所造成的最低经济损失估算。”
一万七千亿……
这个数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抽干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空气。
王维屹，这位掌管着国家钱袋子、对数字极其敏感的财政部副部长，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计算着。
一万七千亿，是什么概念？
那是去年全国财政总收入的将近十倍！
那足以让这个刚刚开始腾飞的国家，一夜之间，经济倒退十年，甚至二十年！
那足以让无数的工厂倒闭，无数的工人失业，无数的家庭，陷入贫困！
那足以让整个国家，陷入一场史无前例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
他，王维屹，就是那个差点亲手把国家推下这个深渊的人。
为了什么？
为了他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节俭？
为了省下那区区几十几百亿的预算？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最凶猛的野兽，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噗通”一声。
王维屹，这位在官场上纵横捭阖、以铁腕和精明着称的副部级高官，双腿一软。
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彻底地，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双目无神，嘴里发着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他，被这个数字，彻底击垮了。
第二天。
一份由财政部副部长王维屹亲自撰写、熬夜完成的报告。
以最高紧急等级，被送到了中枢最高领导的案头。
报告的标题，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罪己的意味。
《关于在国家重大战略工程项目中，全面推行数字孪生体系的紧急提案》
在报告中，王维屹以华夏号航母那场惊心动魄的数字沉没为例。
痛陈了传统工程项目管理中，那种摸着石头过河模式的巨大弊病和潜在风险。
他将其形容为闭着眼睛过悬崖，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丈深渊。
而在报告的后半部分，他话锋一转，用前所未有的、近乎吹捧的语言，盛赞了林凯所主导的虚拟造舰模式。
他称其为“为国家战略工程，装上了最强大的探照灯和最坚固的安全绳！”
他强烈请求，将这套以数字孪生为核心的、先虚拟，后现实的全新项目管理方法论，立刻提升为国家战略。
并建议，在航空航天、高速铁路、超高压电网、大型水利枢纽等所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大工程领域。
进行强制性的、全面的推广和应用！
这份报告，在后来的史书中，被无数人提及。
它被认为是华夏工业化进程从追赶转向引领的标志性事件。
也有人，将它戏称为王维屹的罪己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从递交这份报告的这一天起。
那位曾经以抠门和保守着称的财政部副部长，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林凯和他的那些疯狂计划。
在体制内，最坚定、最有力、也是最狂热的吹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