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
夏以沫是被一阵模糊的絮语拽出混沌的。
起初只觉耳边像蒙着层棉絮。
那声音忽远忽近，混着药汤的微苦钻进鼻尖。
她费力地掀了掀眼睫，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几番挣扎才勉强睁开条缝。
视线先是一片昏沉的暖光，待聚焦时，便撞进了满室陌生的华贵。
头顶是绣着暗金龙纹的绛色帐幔。
身下铺着软厚的云纹锦缎。
连手边矮几上的瓷瓶，都是黑金釉色描着千古名词，大气得压人。
这绝不是她公主府里那间缀着珍珠帘、摆着茉莉花瓶的暖阁。
陌生感瞬间让她心里一阵不安。
她缓了缓神，才看清不远处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个人。
墨色锦袍铺陈开，袖口绣着暗银的蟒纹。
秦彻指尖正转着他的墨玉扳指。
目光落在手里的卷宗上，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
直到她细微的动静传入耳中，他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眸。
眸子里没什么温度，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醒了？”
话音落时，旁边一直低着声汇报的葛太医猛地住了口。
他手里还捏着脉枕，见夏以沫醒了，忙躬身行了个礼。
又瞥了眼秦彻的神色，才轻手轻脚地端起案上的药碗退出去。
连脚步声都压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位靖王的清静。
夏以沫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刚一用力，额头就传来一阵钝痛，手软得几乎撑不住身子。
许是受了风寒的头疼。
她咬着唇挪了挪，后背抵上绣着鹤纹的靠枕，才哑着嗓子问：
“这是……靖王府？”
秦彻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似笑非笑：
“看来还没烧傻，还分得清这是本王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带着几分挑剔的意味。
“除夕宫宴上见你时，下颌还圆乎乎的有几分肉。
怎么才病了三天，就瘦得颧骨都露出来了？”
那语气里的调侃像根小刺，扎得夏以沫鼻尖微酸。
她垂着眼攥了攥锦被，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倔强：
“皇叔，我要回公主府。”
“怎么？”
秦彻放下手里的卷宗，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眸子里添了丝嘲弄。
“难不成我靖王府里藏了豺狼虎豹，还能吃了你？”
他见她垂着眸不说话，语气又沉了沉：
“安分躺着吧，有折腾回去的劲，不如多吃口东西养身子。”
夏以沫只觉得心口发堵，连带着胃里也空荡荡的没半分胃口。
她眉尖拧成个川字，眼底的忧郁几乎要漫出来，轻轻摇了摇头：
“我吃不下。”
话音刚落，就见秦彻起身了。
侍女刚端着碗鸡丝粥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
他伸手接过，动作间没什么多余的客套，大长腿迈了两步就到了床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瓷勺，舀了一勺粥，低头轻轻吹了吹。
才抬眸看向她，黑眸里的锐利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不好好吃饭，真病倒了，这世上还有谁在乎夏以昼？
又有谁替他查坠崖的事，给他报仇？”
夏以昼三个字像把锤子，狠狠砸在夏以沫心上。
她猛地抬眼，眼眶瞬间就红了。
方才还梗在喉咙里的抗拒，此刻全化作了酸涩的妥协。
她看着秦彻递到唇边的粥勺，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张口咽了下去。
一碗粥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带着强忍的哽咽，却还是硬撑着吃了半碗。
待秦彻收回碗，她才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哑：
“谢谢你，皇叔。虽然你嘴上总爱刺我，可你……是个好人。”
秦彻闻言，低低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凉薄。
好人？
他秦彻这辈子，听过的评价多了。
狠辣、阴鸷、杀人不眨眼，却从没人敢用“好人”二字形容他。
他指尖摩挲着碗沿的温度，眸子暗了暗。
当年他屠了叛将满门时，可没人觉得他是好人。
如今护着这小公主，也不过是觉得她像只炸毛的小狸奴，偶尔逗弄着，能打发些王府里的无聊时光罢了。
他没接她的话，只从喉咙里溢出个淡淡的“呵”字。
转身将碗递给候在一旁的侍女，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时，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仿佛方才那句戳中她软肋的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吃了东西就睡吧，明日一早，送你回你的公主府。”
夏以沫盯着他的脸，还想说些什么，困意和疲惫感袭来，沉沉睡去。
万圣阁。
万正殿的空气像浸了冰，黑檀木梁柱撑着高阔的穹顶。
梁上悬着的鎏金盏只点了三盏，冷光斜斜洒在金砖地面上，映得殿中陈设愈发沉郁。
两侧立着的青铜兽首香炉没燃香，唯有殿角铜壶滴漏的“嗒嗒”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宝座上的祁煜，是这满殿冷寂里唯一的“亮色”，却也最是慑人。
他长发只用一支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青丝垂落在肩颈，衬得那截脖颈莹白如玉。
一身织金烟紫锦袍本该温润，却被他穿出了刺骨的寒意。
广袖垂落，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柄银鞘匕首。
匕首上的宝石随动作闪过一点冷光，像极了他此刻的眼神。
那双眼生得极美，眼尾微挑，瞳仁却如腊月寒潭，半点温度也无。
薄唇紧抿时，连周遭的空气都似要凝住。
“咻”的一声锐响突然划破寂静。
祁煜翻手间，一支三寸长的飞镖已脱手而出，直直射向地面。
“笃”的一声闷响，那飞镖竟生生扎进磨得光滑如镜的金砖里。
尾端还在微微震颤，入木足有半寸。
殿中跪着的五人早已浑身绷紧，此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最靠近透骨钉的那人，身子猛地一颤，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抬。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前襟的布料。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宝座上的人。
锦娘跪在最前头，目光落在那支泛着冷光的飞镖上，冷汗不自觉地从额间滚了下来。